月风打定主意听嬷嬷的话,不找徐琬说话了。
可惜他不知道,身为孩子,定力一般都不太够,他刚下完决心没多久,就到了一处客栈,很快就要食言了。
此时太阳高升,天热起来,顶着烈日赶路,别说人了,就是马也受不了。
正好他们也该用饭歇一觉。
瞧他们人多马多,客栈老板以为来了笔大生意,故而很是热情,岂料只有老妪和月风要一间上房。
徐琬为保护好月风这个金疙瘩,不顾老妪的反对,硬要和他们住一间屋子,两张条凳一拼就能当床。
罗金和他的兄弟,以及马夫则睡大通铺。
好在那老妪并非不近人情,知晓一路要仰仗他们,吩咐店家上些好菜,酒却不敢要,怕喝了误事。
吃过饭,老妪要给月风洗个澡再睡,他人小,站在木桶里就能洗,徐琬没兴趣看个小孩儿洗澡,闭眼躺在条凳上睡觉。
水哗啦啦响一阵后,他被老妪提溜出来,穿上衣裳后就赶紧跑到徐琬面前,主动开口说话,完全忘记自己不久前的决定。
“阿玊姐姐,睡在凳子上不舒服的,睡榻上吧。”
徐琬眼都懒得睁,隔着面具道,“你嬷嬷要睡榻。”
“嬷嬷可以和我一起睡。”他扭头对老妪道,“嬷嬷,你和我睡床,让阿玊姐姐睡榻吧。”
“那怎么能行,老奴不能睡床。”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让阿玊姐姐和我一起睡了。”
在他心里,阿玊姐姐和嬷嬷,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老妪看了看徐琬,又看了看他,叹气道,“好吧,老奴僭越了。”
一切都是为了小公子的安全着想。
徐琬也不客气,当即翻身从凳上下来,躺到了榻上,身子一舒展,满足道,“多谢小公子了。”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太阳将沉之际,所有人按时起身收拾,店家也已备好饭菜、干粮和水。
预料之中的杀手没有出现,徐琬觉得大概他们真的都像蝙蝠,昼伏夜出。
休整好后,继续上路,按照当前的行进速度,后日一早就能到阳城。
这么点距离就值五百两,徐琬不禁感慨安国公府真是财大气粗,仅一个不能袭爵的二老爷就能拿出这么多钱。
再看她家,徐庸的俸禄赏赐,加上阮氏嫁妆里田地商铺的租子,一年到头,除去府里的正常花销,只能剩点零头攒着。
而且赏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想天佑帝刚登基那几年,赏东西时眼都不眨,要不她也不会沾徐庸的光,攒出那么多银子。
如今遇上国库空虚,天佑帝就变成铁公鸡,赏赐跟剜肉一样。
好在她现在也有生财之道,虽有几分危险,但问题不大。
反正打架杀人,她挺拿手的。
徐琬百无聊赖地坐在鞍上,耳边不停传来说话声,月风睡醒后,精力异常旺盛,马车里始终闷了些,而且天越走越黑,没有风景可看,他那张小嘴就开始叭叭个没完。
起初罗金他们还能接一接话,后来他们也懒得接了,他便干脆缠上徐琬。
昨夜杀手来时,老妪一把就抱住了他,都没给他戴面具的机会,是以今夜他早早就戴上了。
一行人里,只有他和徐琬戴面具,他们是一样的,这种天真认知无形将他与徐琬拉到同一个阵营,好似成了伙伴。
从出生起,他就基本没离开过那方巴掌大的小院,院里有娘,有嬷嬷,从前还有两个婢女,唯独没有和他一样的玩伴。
除了偶尔到访的舅舅,再没有什么外人会踏足那里。
他不怕生,他对一切都好奇。
他隔着车帘问徐琬,“阿玊姐姐,阳城是什么样子的?”
阳城是临近上京的一座府城,由此往北可去河东道和安东府。但徐琬没去过,说不上具体什么样子。
“你到了就知道了。”
“你也没去过吗?”
“对,我没去过。但风物志有讲,盖因地居阳光之盛,四时皆明,故以“阳”名之。城者,邑之大也,故合“阳”“城”二字,以名其地。且乃中原腹地,交通要冲,市井繁华,物阜民丰。”
“我不懂。”
“不懂就对了。”徐琬懒得解释,“等你长大,好好念书就能懂了,千万别做文盲,否则人家会骗你的。”
比如她。
要不是碍着那老妪,说不定她就想逗他了。
月风欣喜地问,“那你念过书吗?念过多少?”
“当然念过,大概有一马车这么多吧。”
“一马车那么多!”月风吃惊,飚高奶音,而后又颇为惆怅道,“那…那要念到什么时候……”
舅舅和娘都叫他好好念书,他不知道要念多少,但听徐琬说念过一马车那么多,他便觉得,他肯定也要念那么多,可他又觉得太多了。
“从你这么大,念到我这么大。”徐琬想了想,决定给他幼小心中种一颗伟大理想的种子。
“《大学》中讲,读书以明理,明理以修身,修身以齐家,齐家以治国,治国以平天下。你看,读书排首位,可见重要。”
老妪难得附和一次,“小公子,这位女侠说得不错,嬷嬷没读过书,不知多少理,却也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
月风忍不住撩开帘子去看她,崇拜道,“阿玊姐姐,你不仅能打退坏人,还懂这么多,可真厉害。”
徐琬说的那些话,不止月风崇拜,罗金及其弟兄们,也是如此,从古至今,能念书的都不是一般人,何况还是个女子。
“女侠,想来你定是出自厉害的江湖门派吧。”
高门大户倒是藏书丰富,且会为女儿家请西席,但高门大户的女儿家不可能去干刀口舔血的营生。
只有那些厉害的江湖门派,传承许久,会收录典籍。
徐琬含糊应着,罗金更来了兴趣,“敢问女侠是出自何门何派?”
“鸠山派。”
“鸠山派?你是鸠山派!”众人语声里充满不可置信。
罗金犹疑道,“你真是鸠山派?你们门派不是…不是被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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