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早,布政司后院里很是安静。
徐琬递给阎照一管东西,似火折子,她朝院墙昂昂下巴道,“师父,你打头阵,进去摸一圈,看夔九在不在,若是在,打开这个扔进去就能迷晕他。”
那是她改装的火折子,里头加有烈性迷药,再凶悍的猛兽也扛不住,迷晕夔九不过瞬息之间。
阎照总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此刻后悔又非大丈夫所为,只好顺应她的要求,接过东西,跃上墙头。
徐琬紧随其后,猫腰跟上他的步子,一旦不对,她先跑为快。
后院规模不小,奇花异石,清池嘉木,一应俱全,打理得相当好,一看就是前任布政使魏廷费过心思的。
天色朦胧,勉强可见五指,两道身影似春燕一般轻盈地掠来掠去,没引出夔九,反而出乎意料地摸到了覃荃的卧房。
顺利得让人心底忐忑。
覃荃此刻应当还在睡,门外没有仆人留守,阎照眼神示意她进去绑人,徐琬接收讯号,点了点头,翻身跳下房梁,阎照则负责望风。
屋内寂静非常,榻上隆起一团,明显布政使大人酣梦未醒。
徐琬悄声靠近,熟练地摸出布巾捂住被窝中的人,一把提留起来,如同提起一只睡死的瘦猪。
“得手了。”徐琬扛着软趴趴的覃荃朝房梁上的阎照道,“你带他去那个空院里等我。”
阎照跳下来,夹过人,问她,“你干什么去?”
“我去前衙看看。”
天还不怎么亮,只东边有丝寡淡的白,勉强照清景物。
徐琬立于屋顶,看清前衙院中停着几辆车,车上全堆满高高的东西,皆盖有油毡布。
想必那就是药材了。
她摸到车边,掀开一角,药材香霎时从麻袋中钻出,都不必再打开确认。
……
先前来布政司后院的途中,师徒二人偶遇一处挂牌出租的空宅,用来审人再合适不过。
徐琬赶到此处时,阎照正坐在阶上,覃荃则随意躺在他脚边。
“师父,你觉不觉得太过顺利了?”心底莫名的不安完全取代绑住目标人物的欣喜,她摸着下巴,神色严肃地问他。
“是太顺利了。”阎照看着瘫死在地的覃荃,抬脚踢了踢,毫无反应,对她道,“把他弄醒。”
“哦。”
徐琬随手从身上掏出把什么细长的刀,蹲下身照着那人锁骨就是一划,手快如风,惊得阎照倒抽凉气,“我说徒弟,你玩这么狠?”
“这叫什么狠,我这迷药劲大,轻易弄不醒他。”
话音一落,地上的人发出一声嘤咛,从沉沉的梦海中脱离出来,缓缓睁眼。
徐琬看阎照一眼,道,“你看这不就醒了。”
覃荃一睁眼便见两个人盯着他瞧,可惜脑袋昏沉沉的,让他一时没认清处境,只觉锁骨处传来一阵刺痛,似有什么液体往胸腹处流动。
他下意识摸了把,顿时被手上的鲜血吓一大跳,整个人彻底清醒,惊恐地看着二人。
“你们、你们是谁?”
徐琬懒得废话,亮出方才的凶器,问他,“十三帮的药材被你换哪里去了?”
他抖着沾有血的手,愣愣喃喃,“什么十三帮?”
“跟我装傻是吧,小心我拿这平口刀把你片成鱼。”
“不不不……”他往后瑟缩着,似乎被吓出记忆,试探道,“大侠是说那些药材商?”
“对,他们的药材呢?”
“就在布政司府衙内啊。”
“那是被你掺假调包的……”徐琬说着说着就没耐心了,直接一刀下去,伤口拉得老长,横跨半边锁骨,鲜血直往外冒,痛得他惨叫起来。
惨白的脸几乎要扭成麻花,呼吸间嘶嘶抽气,极力压制着神经传来的痛感。
这种只有薄薄一层肉贴近骨头的地方最适合动刀了,能轻易划到骨头。
阎照没事儿人一样,取下烟锅,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不慌不忙地往里头塞烟丝,静静看她刑讯逼供。
“原本的真药材藏哪儿了?”
徐琬转着手中的刀,提醒他,“不说实话,还有酷刑等着你。”
“我、我不知道啊,我没有换药材,是大人说药材有问题,扣在前衙的。”男子快痛哭了,说话都带着颤音。
“大人?”
徐琬蓦地皱眉,不淡定道,“你不是覃荃?”
音量明显拉高。
男子又急又慌道,“我不是啊。”
他还一脸懵呢,睡个觉就睡到这里来了,还莫名其妙被割两刀,疼死了。
“那你是谁,怎么睡在覃荃屋里?”
屋里明明有官袍,他们绝不可能找错。
“我是随大人上任的书办孙民才,是大人让我睡在里头的。”
一旁的阎照举着烟锅,“噗嗤”笑出声,“徒弟,被人耍了啊。”
“师父,你在幸灾乐祸什么啊?”徐琬扭头瞪他。
阎照讪讪别开脸,默默抽烟。
“覃荃在哪儿,他只是昨夜不睡在那里,还是一直都就没住进去过?”
“大人自从上任,就从不在里头睡,平日也是天一黑透就走,我也不知道他睡哪里。”他战战兢兢道,“但天亮前他会回来。”
“……狡猾的狐狸啊。”
徐琬站起身,神情透着股烦躁劲,“这是生怕半夜有人抹他脖子。”
阎照悠然吐着烟,朝地上努努嘴道,“他呢,怎么处置,灭口?”
男子一听要灭他口,险些要肝胆俱焚,忙不迭磕头求饶,“两位大侠大人大量,饶我一命吧!我并非有意欺瞒二位,都是大人要我这么做的啊,求求你们!……”
徐琬没理会他的求饶,反倒有闲心踱步转悠。
须臾后,她问,“覃荃有没有说布政司前衙后院有什么地方不许靠近,或者有没有什么暗室之类的地方,好好想。”
“没有。”他答得极快,怕徐琬不信,赶紧补充,“我没说谎,真没有,或者是我没发现。”
徐琬冷冷盯着他,“覃荃一上任,你就住在那里?”
“是。”
“夜里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或者覃荃每晚离开时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好好想,仔细想。”
眼见对方又从身上掏出些要用在他身上的刑具,这位名唤“孙民才”的书办不觉抖如筛糠,扭曲着脸开始冥思苦想。
他咬着后槽牙想半天才道,“我没听到过什么动静,大人离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再说就是有特别之处,也只有车夫刘大才知道……”
“你说车夫?”徐琬猛地打断,“他每晚都坐马车离开?他不住后院?”
书办浑身一抖,结巴道,“应、应当是吧,我没亲眼瞧见,是听刘大提过一嘴,说每天夜里要送大人。”
她方才以为他所谓的离开,只是不住正房,却没想到覃荃连布政司后院也不住。
阎照不由出声,“你怀疑覃荃把药材偷运出去了?”
“那些装着掺假药材的车就大喇喇停在前衙里,我四处看了,没发现别的什么地方藏有药材,估摸着是覃荃早已安排人在夜里偷偷调包,转移进后院藏匿,再借着每晚离开进行转移。”
恐怕连覃叔扬也想不到,布政使的车驾会偷运药材,这招神不知鬼不觉的瞒天过海,被覃荃用到极致。
即便真论起来,他放着后院不住住外面也并非什么罪过,大可按照他预想的那般狡辩,只是担心有人要暗害他。
“他要是怕被人抹脖子,大可睡什么倒座房,没必要跑出去住,倘若是办什么事,或是夜会什么人,偶尔一两晚就罢了,偏偏是每晚都出去,恰恰说明他是借此在转移什么东西。”
说着,她看向书办,厉声道,“还知道什么,一并交代吧。”
书办此刻才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似乎闯出大祸,不敢再开口。
徐琬恐吓他,“说了,我放你回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说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见阎王。”
生死全凭自己挣,书办还算拎得清,纠结着道,“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就是刚住进去时,曾运来过许多东西,大人说是从河东那边拉来的家具物什,盖着油布,因为没让家中仆人卸货,是以没人亲眼瞧见。”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那不是什么家具物什,极可能就是掺假的药材。
“当时那些东西堆在哪里的?”
“我不知道,大人没特意叮嘱过什么地方不让靠近。”
“问也白问,只怕这会儿都被运干净了。”阎照肃然道,“覃荃就任时,巢州水患的消息还没传回上京吧,他们竟这么早就知晓了。”
徐琬冷哼,“要不怎么说他是可怕的对手呢。”
不光能提前获知消息,还能提前布局设计。
“这人呢,你真打算放回去?”
阎照此言一出,书办立刻用充满恐惧哀求和希冀的眼神望向徐琬,希望能放他一马,饶他一命。
“放吧,他要是想活命,说不准能拖个一时半刻的。”徐琬居高临下地问他,“会出卖我们么?”
他哪有那个胆子,赶忙磕头,“我绝不会出卖二位!若是大人问起,我只说夜里偷溜出来寻乐,睡过头回去晚了。”
说罢又狼狈起誓,“我发誓,若是我出卖二位,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徐琬很好说话,“行,那你想办法换身衣裳再回去,这满衣领的血太扎眼了。”
“是是,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喏,一点小补偿。”徐琬摸出点碎银子扔给他,露出个温柔笑意,“你要是说到做不到的话,不用天打雷劈,我会亲自索你命。”
“是是是。”书办双手颤巍巍收下银子,又重重磕个响头。
徐琬拽着他,跳上院墙,一把丢在巷里,书办顾不上疼,手脚并爬,仓皇逃离此地。
送完人回来,就见阎照懒洋洋抖着烟灰,好笑道,“我说徒弟,我头一次见误伤人还给钱的。”
江湖上都是误伤就误伤,误伤也是活该,因此才那么多恩恩怨怨。
徐琬看他,“怎么,觉得我善良?”
“有那么丁点,人傻钱多。”后四个字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徐琬:“……”
“接下来是什么招,想好没?”阎照适时打个呵欠,“天不亮就起来陪你瞎折腾,结果白忙活了。”
其实是有收获的,但相较于他俩最初的目的,还是算白忙活。
“怪我。”徐琬不走心道,“要不您回去睡,我自个儿出去找刘大?”
“算了,万一叫你撞上夔九,把你砍死,那我可真就没人养老送终了。”
阎照属于刀子嘴豆腐心。
徐琬笑笑,“师父关爱徒弟,天经地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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