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岚那边接到信后,立马便到望春巷找虞敏德。
“虞老,您快看看这个。”他极力掩饰面上焦急,将徐琬留给他的信递给虞敏德。
一想到不光徐琬去了巢州,还有自家那个混账儿子也留在巢州,没准儿还染了,沈岚一颗心就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虞敏德拿过信,越看眉头拧得越紧,“你从哪儿得来的?”
“这是阿琬派人给我送来的,那傻孩子独自去了巢州,依虞老看,里头所述消息可都是真的?”
“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跑去巢州,什么时候去的,去追没有?”虞敏德忙问。
“许是担心她爹,倒没走多久,两边都着人去追了。”
听沈岚如是说,虞敏德这才稍稍安心,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信中,喃喃低语道,“孔梓朝和覃叔扬应该有后招才是,王爷让他们在巢州这样斗,莫不是真想除掉一个……”
巢州那边没传信给他,他也说不准。
但若徐庸的处境真像信中所言那般危急,而孔梓朝和覃叔扬,不管是真的受掣肘而毫无办法,还是为达成晋王的目的而坐视不理,都太不妙了。
徐庸的死未必能换到理想中的利益。
虞敏德猛抓一把胡须,抬头对沈岚道,“这丫头有句话没说错,无论是真是假,找梁示崇一试便知,齐王若真要将计就计,咱们正好提醒一下梁示崇,最好是能让陛下下一道旨意给覃叔扬。”
“好,我去找梁示崇。”沈岚立刻道。
“等等,不光梁示崇,还有吴居廉,你也要知会一二。”
“我明白。”
沈岚匆忙离开。
虞敏德还一手捏着信,一手抚须琢磨,忽而听见一声突兀的“老师”,他往门口看去。
少年背光站在那里,舒朗如柏,阶庭兰玉,虞敏德敛起信揣进袖中,没有隐瞒,“那丫头去巢州了。”
崔言之眸光一颤,声线发紧地问,“出什么大事了?”
“你岳丈可能有危险。”虞敏德神色肃然,安抚他,“放心吧,已经派人去追了。”
“但愿她没走远。”虞敏德说着,迈出门躺回摇椅里,感慨道,“那丫头,你日后怕是降不住。”
崔言之本是满心忧慌,听到他的话,却也分出心神反对,“老师,夫妻之间不应用‘降’一字。”
“嗯?”
乍一听他回驳,虞敏德诧异抬头,“那该用什么?”
崔言之回想起崔弋和李氏,旁人都道崔弋是不识几个大字的莽汉,而李氏是腹有诗书才情的淑女,二人一个天一个地,定然鸡同鸭讲,心意不通。
可事实相反,崔弋从未约束过李氏放弃她的喜好,看他打拳骑射,他不通文墨,却喜欢陪李氏读诗作画,乐在其中。
爱从来不是谁降服谁,而是甘入囚笼,受困于心。
他想最好的爱,不是去降服她,而是去陪伴和成就她。
倘若徐琬是自由飞翔的鸟,那他要种一大片树林,让她飞累后也能快乐停驻,而不是费尽心思打造一只精美笼舍,再日日告诉她,外头有多危险,唯有他为她圈出的那方天地是安全的。
无论她嫁不嫁他,她都是自由的,他不想也不会阻止她做任何事,若是可以,他愿意陪她去做任何事,去体验人生的另一种快乐。
情爱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只要两人相伴,即便是做着世间最枯燥无聊的事也会陡然生趣,使人沉醉其中。
“是陪伴。”他道,“还有成就。”
虞敏德神情一愣,“成就?”
“我不要她只做徐氏,做我崔言之的妻子,我希望她永远是自己,永远保持本真,纵使我爱她娶她有私心,想要她心心念念皆是我,但我不会用夫妻纲常来管束她,我想叫她知道,和我在一起绝非负累,而是体会世俗,成就她完整的人生,哪怕也许将来,她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他没有用“爱”字,爱太沉重,他不敢奢望,能得喜欢便已知足。
少年的一番肺腑之言,真挚动容,整个人似在闪闪发光,虞敏德欣慰一笑,“真该叫那丫头听一听。”
他的徒儿是此世间顶好的少年,拥有通透心思,纯粹秉性和一颗包容大爱的心。
配得上同样有通透心思的妙人。
“倘若她以后喜欢上别人呢?”虞敏德揶揄地问,“你当如何?”
喜欢上别人……
崔言之胸口猛地一滞,他未曾考虑过这种假设,一时难以想象和接受徐琬会真的喜欢上别人,而且还是在嫁给他之后。
爱从来都是自私的,爱一个人就是想完全而绝对地占有。
虞敏德见他唇线紧绷,神色黯然,怔着半天不说话,侃道,“你心中莫不是在想,既嫁给你,便要生同衾死同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永远绑在一起?”
“不是。”崔言之急忙否认,艰涩开口,“若真有这一日,她要如何便如何,我会放手。”
世间种树林的人数不胜数,自由自在的鸟怎会只永远栖息一处,他不认为他种的树林就是最好的。
“这么大度?”虞敏德不信。
崔言之语气涩然,“那我还能如何……”
他总不能缚住她,剪去她的羽毛,再关进笼里豢养,让她日日只对着他吧。
虽然很心动,可他不能。
虞敏德摇着摇椅不再开口,心道这个傻徒弟啊……
崔言之压下情绪,问他,“老师能否告诉我,巢州究竟出了何事?”
“告诉你也没用。”虞敏德闭目答话,“你便是知晓又能如何,你帮不上她,再者,她也不需要你帮。”
“是以我才说,你降不住她,你这辈子,恐怕只能追着她跑。”
追着跑便罢,若她肯回头看一看,或是停下等一等他,也不算白费力气,否则就是一厢情愿,错付真心。
崔言之不再反驳,他很认同后半句,他已预见,大抵这辈子,就是追着她跑了。
他也没再追问巢州发生何事,虞敏德说得对,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崔言之神色落寞,他抬眼看向天井外的太阳,热烈刺眼,自有轨迹,遥不可及,犹如徐琬。
他轻声道,“派去的人是追不上阿琬的,她有心去护徐伯父安危,谁也拦不住。”
“你不担心?”虞敏德问。
“担心,但她说过会好好保护自己,我相信她绝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而且她并非娇弱的闺阁小姐。”
崔言之神情中带着点骄傲,“相反,她身手不凡,胆大聪颖,我同她一道来上京时,都是她在护我。”
极少有男子在得女子庇护后,会如此不羞不臊地宣之于口,口气还是这般享受。
虞敏德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半晌才道,“我叫你默的东西都默会了?”
“熟记于心。”
“那好。”虞敏德示意他坐到廊凳上,“我来考考你,你就当我是他们,想法子从我口中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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