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天越来越热,治疫队伍马不停蹄赶往巢州,民愤言论也同样赶赴上京。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胡量熔火烧灾民不管成没成,做出举动是真。
从南地至上京,民怨沸腾如飓风,席卷而来,甚至有不畏生死之人敢作诗赋暗讽。
整场舆论风波里,唯有覃叔扬获得表彰,胡量熔乃至整个梁党都被拉出来鞭挞,甚至已被贬至偏远小城的魏廷也难逃唾骂。
至于天佑帝就更不必说了,作为皇帝,首当其冲要被天下人问责。
最怕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天佑帝在宫中寝食难安,无心修炼。
朝中老臣谏言让他出罪己诏,以平息民愤民怨,可他根本不想出,梁党的罪过,凭什么要他来背。
可不出又不行。
说到底,他是好得不够纯粹,坏得不够彻底,既做不成贤仁明君,又不愿做昏聩暴君。
高不成低不就,卡在中间很难受。
最终他还是抵不住骂声,下了罪己诏,大意:在今兹灾变,或因朕躬敬天不诚,或因政有所失,未能上顺天心,下遂民愿。兹事体大,朕不敢辞其咎。
朕思之再三,深感愆尤。往者不谏,来者可追。朕今下诏罪己,以明己过,以儆效尤。自兹以往,朕将亲贤臣,远小人,修政德,兴教化,以期天降吉祥,民享安康……
内阁自首辅梁示崇以降随之纷纷表态,巢州水灾疫病,罪在内阁,罪在臣工。
为息民怨,梁示崇自请受罚,天佑帝巴不得惩处他,可总有帮朝臣偏要跟他对着干,要为梁示崇开脱求情。
到最后,只是罚减俸禄作罢。
天佑帝此时只寄希望于能查到胡量熔贪墨疏浚银,孝敬张极峥和梁示崇的罪证,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不受任何阻拦地搞掉梁党。
当然下完罪己诏还不算完,天佑帝又补发一道旨意给齐王,让其尽快审理胡量熔,罪证充分后,不必槛送回上京,直接就地正法。
唯有让灾民亲眼目睹罪魁祸首正法过程,方可平息天下人的怒意。
恰在此时,又有一个噩耗传来,被贬为庶民的宋钊在流放途中失足落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同落水的还有两个搭救他的解差。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宋钊做景王时,与天佑帝没多少父子情,等他被贬为庶民流放,失去威胁,又不幸遇难身亡后,天佑帝才开始痛惜。
连续几个坏消息,使天佑帝遭受不住打击,又一次病倒了。
国师大人此时正在两道测风水,赶不回来,是以由护国法师和贤妃随侍床榻。
不过天下人并不关心皇帝的病情,他们只关心巢州疫病治得如何,可巢州却迟迟未能消息传回。
倒是安北大败北凉军的喜讯传回来了,至于安东,还是老样子,没有夺回平阳城,却也没有再失守,双方僵持不下。
阮氏一面喜,又一面忧。
自从徐庸走后,她就夜夜睡不好。
府中只剩母女二人,徐琬便干脆搬去和阮氏睡一块儿,白日里就在主院练武,陪她说话。
这日半夜,阮氏被噩梦惊醒,哭着同徐琬说,她梦见徐庸染疫死了,医官说不能留下尸体,只有被火焚烧后剩下的骨头渣和一捧灰。
徐琬宽慰她,“娘,梦都是相反的,您梦见爹死,那他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您定是太过忧虑,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别想了,好好睡觉吧。”
哄完阮氏,她心中却不能安,齐王不是善茬,也许真的对徐庸下手了,日日在病迁坊奔走,染疫是再正常不过的,谁能说这死法蹊跷。
这样一想,她彻底睡不着了。
深夜静谧,阮氏安然地睡在床上,徐琬坐在床前,看着她出神。
如今徐怀宁不在家,她既是徐琬,就要做该做的事。
她该去一趟巢州,宜早不宜迟。
这么想着,便悄悄推门离开,回到云光院,紧锣密鼓地收拾东西。
做任何事都永远没有绝对地准备好的那一日,如今火烧眉毛,就更没法儿瞻前顾后了。
杀不掉齐王,至少要保住徐庸。
外头天色渐渐亮开,徐琬看着收拾好的一包东西,琢磨着去同阮氏说一声。
刚出门,便看见来寻她的春喜,“小姐,你怎么回院里了,夫人一早在找你呢。”
“我回来收拾点东西,这就过去。”
春喜忙道,“方才郑公子派人来递消息,让您去寒舍,说是有要事告知您。”
徐琬脚步猛然一滞,郑明锐许久未曾联系她了,会是什么要事?
莫不是齐王得手了?
“同夫人说我出门买点东西,很快回来,让她好好用膳。”
她一面交代,一面快步往外走。
……
寒舍书房里,郑明锐单手撑着脑袋,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等着徐琬上门。
没一会儿便听见院里传来她风风火火的动静。
刚睁眼,就见她从门口冲进来,语气不耐地问,“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郑明锐一点不急,抬手示意她坐,又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道,“你查到了?”
“当然,你的主子。”她也盯着他,“咱俩现在是敌对关系。”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郑明锐不认同地笑了下,“一码归一码,齐王想杀你,我可不想杀你。”
“是吗?”徐琬敷衍一笑,“看来你有二心啊……”
他不置可否道,“人各有所求,我不愚忠。”
“不管如何,多谢了。”
郑明锐无奈“啧”了一声,“口头上的谢毫无用处,不如来点实际的。”
顿了顿,说明意图,“我这儿有徐小姐想要的消息,还是之前的条件,要交易么?”
她下意识道,“我没什么想要——”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我以为徐侍郎在巢州的消息对你很重要。”
差点忘记这茬了。
徐琬抬手,“你说。”
“合作么?”郑明锐笑容更甚,“若你实在不想替我杀人也不要紧,你只负责保护我就好。”
徐琬皱眉,“为何非要我保护你?”
郑明锐半真半假道,“我看上你了,行么?”
“哈?”徐琬嗤笑出声,冷声道,“可惜,你喜好人妻,我却不喜红杏出墙。”
“……”
郑明锐笑容冷下来,“那徐小姐以为,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罢了,随便你想干什么,与我无关。”徐琬懒得跟他争执无意义的事。
“事先说好,我可以保护你,但我只尽力一试,绝不保证能护住你,你也别想我拿命去护你,是绝不可能的,危急关头,我会丢下你以求自保,这样……”
她朝他挑眉,“你确定还要我保护你?”
她不是说说而已,郑明锐信她绝对做得出,说不准她所谓的护他,就是保证他不死。
“确定。”他道。
徐琬微耸肩头,道,“那行,赶紧说吧,我爹在巢州怎么了?”
“你可知巢州现在缺药?”郑明锐道。
“怎么可能,且不说我爹他们带有药材过去,单是巢州生疫的消息传出来,那些药材商难道会放着生意不做?”
“你说得不错,他们就是放着生意不做。”郑明锐淡淡道,“出巢州,唯有两条官道,一条有山匪拦路,另一条则被山石滑坡阻断了,现在药材商不敢往巢州去,哪怕高价也不肯,何况官府还限价。”
药材商不傻,没有官府保驾护航,谁会挣不要命的钱。
“山匪拦路,什么山匪敢在这个节骨眼作恶,不怕被朝廷围剿……”
徐琬话说到一半,蓦地意识到什么,问郑明锐,“这山匪不是山匪,是谁的人,梁示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