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大路,须臾后面色突变,猛地俯身趴下,耳朵贴近地面。
这下他听清了——有马蹄奔袭的声音,且数量不少,有大批人马正冲向此处!
不对,太不对了,胡大人没说另行安排人来啊?
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生变,并且可能会变得很麻烦,但此刻那些人正战得激烈,根本没人听他指挥。
还不待他有新的动作,那批奔袭而来的人也赶到了。
是…是……是骁雄军!
骑兵步兵列阵,乌压压一片,各个披甲戴胄,那翻飞的军旗上,赫然是骁雄军的标志。
一时之间,打斗的人也安静如鸡,所有人纷纷看过去。
陈贵壮起胆子高声发问,“来者何人?!可知官府在此办案?还不快速速回避!”
中间马背上那蒙着布巾的小将军握住缰绳,高声冷哼,“我乃骁雄军参将俞飞楚,指挥使大人特我来此缉拿反贼!都给我拿下!”
什、什么?!反贼?!
众人傻眼,尤其陈贵与一众官差,明明是帮胡大人办差,怎么就成了反贼了?
顷刻间,局势扭转,步兵举着长枪冲过去将他们团团围住,卸其武器。
里头的灾民纷纷跪地喊冤。
“俞将军明察啊,草民等都是遭大水的灾民啊,是他们将我们带到此处,说是要妥善安置我们,哪曾想是要放火烧死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才破窗而出与他们打斗起来的。”
“对啊,将军,您看那屋外的干柴和满地的油。”
远处的干柴燃得噼里啪啦,火势燎燎,成为最好的佐证。
俞飞楚翻身下马,“各位乡亲请起,你们的冤屈,本将自会向上奏请,不会将你们视作反贼的。”
“此处由骁雄军接管,你们可以继续住,粮食和大夫,稍后便会安排妥当,诸位不必担心。”
这位俞将军丰神俊朗,正气盎然,立刻便赢得灾民们的信任。
陈贵等人被看管起来,个个面如死灰,心生绝望,被视作反贼,那是难逃一死,甚至还会牵连家人。
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将胡量熔祖上十八代挨个问候几遍。
陈贵颓唐地扫视着周围的同僚,才发现里头竟然没有麻子。
难不成这小子跑掉了?啥运气啊?
他左看右看,总算寻到熟悉身影,离得挺远的屋子边,麻子正和那位俞将军聊得火热。
这这这……关系户吗?
他心中腾起一丝希望,等麻子终于和俞将军结束闲聊走过来,他连忙呼喊。
“麻子!老弟!这这这儿!”
麻子走过来,他忙问,“老弟,你和俞将军相熟啊?”
麻子道,“对啊,也算老熟人了。”
陈贵顿时大喜过望,甚至都没细想一个小小差役,如何能与骁雄军参将相熟。
“那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哥哥的忙?这反贼,罪名也太大了。”
“嗯,是挺大的,那你想要什么罪名?”
什么叫他想要什么罪名啊?他什么罪名也不想要好不好!
陈贵一口老血哽在喉间不上不下,“不是,老弟,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看你这样不就挺好的么,俞将军也没给你定罪,能不能帮我也说说?我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能被定罪啊。”
麻子听完直摇头,“那可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
陈贵慌得不行,恨不能威逼对方,可眼下他是戴罪身,阶下囚,只能不停利诱,“我可以出钱,绝不叫你白帮忙,俞将军那里,我也可以孝敬,你不是喜欢彩云楼的翠枝姑娘嘛,只要你肯帮哥哥忙,哥哥请你去喝酒,不,哥哥帮你给翠枝姑娘赎身,叫你抱得美人归,你看哥哥这诚意够不够?”
反正空头支票,陈贵可劲儿忽悠。
但麻子不为所动,他抬袖蹭了蹭脸上的汗污,不急不缓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再说彩云楼的翠枝姑娘其实也就一般,贵哥,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呢,不叫麻子,也不叫名册上登记的吴大柱,我姓沈。”
说罢, 他便在陈贵迷茫不解的眼神中飘然离去。
……
舒城第一酒楼客肴轩坐落于闹市,店小二在门口招呼客人,里头宾客满座,生意完全没受水灾影响,二楼的雅间里,孔梓朝正在宴请几位县令。
“诸位县令大人,今日孔某邀请诸位,是有件要事相商。”
同知算他们半个上司,大清早就将他们叫来此处,说话又如此客气,怎么听都令人忐忑。
王县令有些如坐针毡,一听有要事相商,立刻紧张地问,“不知同知大人是要与下官等相商何事?”
孔梓朝慢悠悠开口,“诸位可知,咱们知府大人将灾民集中到舒西的旧校练场是何原因么?”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杨县令不确定道,“不是说…是为了集中治疫吗?”
胡量熔为保万无一失,并没有告知几位县令真实原因,那些负责执行任务的官差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威逼利诱的。
“非也非也,是为了——”他环视几人一圈后,才轻轻吐出两个字,“火烧。”
火烧?
此言一出,三人只觉头皮一炸,立刻眼神询问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孔梓朝微微点头。
三人顿时如遭雷劈,险些被吓破胆,慌忙跪倒在地,胡量熔火烧灾民,那他们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虽然知府大人这几年在巢州可谓只手遮天,可这杀几千上万的灾民,他是怎么做到如同碾死蚂蚁一般毫不在乎的。
这可是要杀头的,说不准还是牵连九族的大罪啊。
“这这这…”王县令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咽了咽口水,发着抖问,“同知大人,此事可是真的?”
“自然千真万确,孔某怎可能拿此事开玩笑。”孔梓朝义正辞严道,“孔某既穿这身官袍,就得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起生民百姓,绝不能看胡知府做下此等恶事,成为千古罪人,相信诸位亦是如此。”
“是是是。”几位县令惶恐附和,“此事是知府大人的主意,卑职等皆不知晓啊。”
他们也的确不知晓,若是知晓,未必肯麻利地集中灾民。
三人转瞬便想到灾民这会儿应当已经抵达舒西校练场,说不准火也放起来了。
顿时惧怕不已,各个冷汗如雨。
“不知大人可有何解决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不然也不会请诸位到这客肴轩一聚。只是……”
孔梓朝看着他们,故意卖起关子,弄得他们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这要看诸位愿不愿意配合了。”
三人忙不迭纷纷点头,“愿意愿意。”
此刻哪怕是条贼船,他们也得咬牙上,还生怕上晚了。
“那好,诸位既然愿意,事情就好办多了。”
孔梓朝终于摆出官架子,“本官在得知胡大人有此毒计后,便已暗中请求都指挥使覃大人相助,火是烧不起来的,诸位不必担心。”
“只是若想从这水灾、疫病治理不力中摘干净…”
钱渊立马心领神会,“大人放心,此次水灾,下官等皆是听命于知府大人差使调遣,如今局面是知府大人一意孤行的结果。”
很好,孔梓朝面露微笑,他就喜欢这种上道的人。
王县令不放心地拱手拜托,“大人,下官等的身家性命可都系在您身上了。”
“诶,王县令言重,咱们共事多年,情谊深厚,此番不过是将巢州的情形据实上报罢了,若是诸位手里有胡知府的罪证,也可一并呈上,如此一来,也算为朝廷和百姓尽一份心力,将功抵过嘛。”
三人仿佛抓住结实的救命绳索,立马神松嘘气,盘算起可以提供哪些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