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睡醒时,西斜的太阳正好把阳光从轩窗处抛洒进来,在房内青砖地面上留下一片碎金。
徐琬翻了个身,侧卧着,盯着地上的光线发呆,屋里太静,甚至能听见外头传来丫鬟婆子们的低语声。
不知怎的,她一下想到阎照提到的夔九,心里莫名产生一种强烈的直觉,她可能会和此人交上手。
实力远在阎照之上的绝世高手……她说不忌惮是假的,或许再给她些时间提升内力,没准儿能和此人过几招。
但她惜命,这样的人最好敬而远之,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毕竟她的目的是打听伍鹏,查到指使他的另一个人,不是在武场里称王称霸。
就是不知武场里能不能查到有用的线索……
她漫无目的想着,忽而注意到光不知何时溜到了桌上,照着那团麻线捆着的油麻纸。
是崔言之买的山药花糕。
正好,她饿了。
“春喜!”
正在院里同她们聊两道闹鬼之事的春喜,陡然被吓一跳,听清是小姐在屋里唤自己,忙不迭应声,“来了来了。”
她小跑着推门进去,“小姐,怎么了?”
徐琬赖在床上吩咐,“我要沐浴,再给我弄壶热茶来。”
“好,奴婢马上去。”春喜问她,“要厨娘熬些粥么?”
“不用,有山药糕。”
春喜立刻笑了,“也对,不能辜负崔公子的心意。”
“……”
徐琬懒得搭理,催她快点。
半晌后,热水送来,徐琬便钻进盥室沐浴,春喜替她搓背,顺道提起陛下上午派礼官去武威侯府,宣读封阮良显承袭武威侯的圣旨。
袭爵后第一桩事便是要宴请亲朋。
徐琬了然,问,“定日子了么?”
“还没呢。”春喜道,“不过夫人估摸着会定四月二十,正好是个好日子。”
“宴席后就到小姐您的生辰了。”
徐琬“嗯”了一声,迈出浴桶擦身,问她,“帖子发了么?”
“刚让李二去送呢。”春喜捞过架上的里衣帮她穿,语气有点闷闷地问,“小姐,您真不打算办个及笄宴么?”
“说了不办就不办。”
徐庸夫妇是想替她办个及笄宴的,就像汤凝华的及笄宴那样,但徐琬嫌麻烦,死活不肯,阮氏只好作罢,准备邀请些亲近的亲朋好友。
……
时间一晃到四月二十,武威侯府宴请之日。
阎照迟迟没来消息,连郑明锐都没动静,每日在府中忙着练内功的徐琬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打算等生辰后,再去找阎照一趟。
今儿侯府贵宾满堂,人声喧天,全上京的名门贵眷都来恭贺了,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几年前阮良璋成亲。
阮良显袭爵后,武威侯府的管家大任彻底落在韦氏身上,如今谁见着韦氏都得唤一声“侯夫人”,从前的侯夫人则退居二线,成为名副其实的老夫人。
向来不喜同人打交道的徐琬被阮氏揪着到处交际,假笑得双腮发疼。
大家面上一团和气,笑脸相迎,实则背地里窃窃私语她定的亲事。
今日是男女分席而坐,在不同的院子,女眷这头一入席,便不可避免得话些家长里短,话题最终聚焦到徐琬身上。
裴府二房的吕氏,如今正过得春风得意,曾氏疯后,裴夫人便让她跟着管家,地位一跃而起,她儿子又得裴元庆看重,不免有些得意忘形。
出言讽道,“从前非要同我侄子退亲,还当她能说一门怎样顶好的亲事,原来竟是个小举人。”
同席的夫人们心道你侄子也不是个好东西,看在逝者已逝的份上,没人搭腔。
一位与吕氏素来不合的夫人冷哼道,“你只知他是个举人,却不知他是崔弋之子,先前因着郭安近一案,还曾得陛下召见,恐怕已挂了名,乡试又是郢州府第四,如今更是拜虞敏德为师,高中不过早晚而已。”
此话一出,有人惊道,“虞敏德?可是被先帝罢官那位?”
“正是,你们当徐侍郎夫妻傻呢,真给自家女儿挑一个穷书生?”
这话噎得吕氏面色发僵,众人心里陡然有些不是滋味,这哪里是名不见经传的举人,分明是前途无量的佳婿。
另一人道,“你们是没见过那少年郎,生得一副好相貌,气度矜贵不凡,说是世家公子也没人不信,我听说前些日子,宜安公主还想招他做面首。”
立刻有人追问,“结果如何?”
“还能如何,自是不成了,公主虽养面首,却是知事明理,断不会学那些纨绔劣徒行强抢之事。”
女眷们的议论,徐琬一无所知,她独自一人躲到池塘边偷闲,没成想撞见宋翎。
他瞧着颇为憔悴,没有一丁点儿少年朝气,好在人靠衣装,一身月白流云纹锦袍,玉簪束发,腰带上坠着香囊和玉佩,仍衬出通身贵气。
徐琬转身就要走,今日董莹和诚王妃在,她可不想惹麻烦。
宋翎见她,不由一喜,忙喊她,“阿琬。”
哪曾想他这一喊,她直接改为跑。
“等等!”
他飞奔着追上去拦住她,语气十分不甘心,“你跑什么,拿我当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不过说句话而已,你也不愿意?”
他被拘在王府,对外说是苦读,实则是和董莹培养感情,他都快被逼疯了。
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他又不耐烦应酬,甩开墨竹四处转转,期望着能遇见徐琬,没成想倒真给他撞上了。
“世子想说什么?”徐琬被逼停步子,皱眉看他,打算绕行。
宋翎被这举动刺痛,桃花眼里满是哀伤,盯着她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嗯,不过世子不妨看看,这花园里可有旁人在?你定了亲,我也定了亲,却私下见面,不说叫诚王妃和董小姐看见,便是其他人见着也免不得传些闲话。”
话音将落,一道突兀声音自假山背后传来,斜插进二人对话中,“小皇叔。”
徐琬循声看去,只见一端方如玉的俊美贵公子缓步走出,宋翎也回头看去,神色有些狼狈,不咸不淡应了句,“二皇侄儿。”
齐王?他怎会独自在此?
徐琬眸光微动,暗自打量着,不怪她从前对这位二皇子没印象,实在是他鲜少露面,即便露面,也是远远望一眼,不像此刻这样近距离观察。
来人修长挺拔,气度不凡,头戴镶玉金冠,身着雪青鹤纹圆领袍,腰间一条金色腰带镶着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往下坠着一条皇家专用的螭龙玉佩,以及一只宝蓝色绣鸳鸯香囊。
他眉眼生得和煦温润,似块暖玉,也似笑面虎。
宋钰亦是打量着徐琬,此女一身桃粉,身量纤长,冰肌玉骨,却偏生没有柔媚,眉眼正气清冷,肖似其父。
他走近,露出招牌的温柔笑意,“本王不是故意打搅小皇叔同徐小姐谈话的,只是方才听徐小姐说此处无旁人,恐影响闺誉,才不得已出声,小皇叔不介意吧?”
宋翎淡道,“自然不会。”
宋钰凑近问徐琬,“那徐小姐呢?”
面上是暖如春风的笑,可那笑意不达眼底,眼底深处藏匿着雪峰,蛰伏着野兽,令人感觉不舒服。
徐琬垂眸,立刻行一礼,“齐王言重,臣女还有要事,便不打扰二位了,臣女先行告退。”
“慢着,徐小姐有何要事急这一时半刻?”宋钰语速平缓,“小皇叔有话同你说,讲清楚再走不迟。”
话里话外都在用身份地位权力压她,徐琬只得望向宋翎,示意他有话快说。
可宋翎哪儿说得出口,只得道,“劳二皇侄儿费心了,我没有什么要紧话要讲。”
徐琬心头一松,忙道,“臣女告退。”
她前脚走,宋翎后脚就寻了个由头辞别宋钰,追了上去。
宋钰看着两道身影纠缠着走出月洞门,唇边勾起一丝笑,可惜二人拐上金竹掩映的小道,看不清后续。
徐琬刚出月洞门,宋翎便追上来,紧紧跟在身侧道,“我听闻你定亲了,是先前救的那个崔言之,你还说你不喜欢他?”
他早该知道,他们之间情谊非同一般。
见她只顾着埋头走,根本不搭话,宋翎不由急声道,“阿琬,你说句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徐琬脚步猛地一顿,侧身看他,两人险些撞上。
好在出了月洞门就是去膳厅的路,有仆人来往,不算私下相会。
她退开两丈远避嫌,语气冷硬,“我和谁定亲,喜欢谁同你有什么关系。”
宋翎神色一僵,喃喃,“你明知道我……”
“停!”徐琬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你说废话,你别忘了,你定亲了,你不懂分寸,我可懂。”
她不耐烦道,“你不知道我在上京的名声很糟糕吗?全上京的高门女眷私下里都在看我笑话,如今好不容易定个亲,你非要给我搅黄是不是,我爹娘和我哥可没有得罪你们诚王府。”
“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宋翎解释,“我只是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他卑劣地想,若是谁也没得到她的心,倒叫他心里好受点。
徐琬面无表情与他对视,语气坦诚又认真,“不喜欢,但他很好。”
宋翎愣住,一颗提着的心将落未落。
“别跟着我。”
她扔下这句话,匆匆走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小皇叔既然喜欢她,为何不早些上门提亲呢?”
“你……”宋翎尴尬回头,就见宋钰站在身后,不知何时跟出来的,遂有些恼怒,语气冷邦邦的,“你不知内情。”
宋钰莞尔,“我是不知,我只是好奇,从前从未听说过徐庸的女儿这般受欢迎。”
不仅没死,还能在名声受损的情况下引得几人为之倾倒。
一个崔言之,一个宋翎,还有一个郑明锐。
啧,倒真是不容小觑。
“我和她是自小的情谊。”宋翎干巴巴地解释,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与旁人不一样。
宋钰轻声一笑,“小皇叔,一个女人而已,何苦纠缠,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董家那位小姐做小皇婶就很好。”
顿了顿又道,“男子当以建功立业为重,我可是听皇叔婆说了,等你大婚后,就该到朝中做事了。”
宋翎当即垮下脸色,“我先走了。”
等他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宋钰身后便闪出个侍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主子,都摸清了。”
“很好,今晚动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