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天还未亮,徐庸和阮氏便穿戴整齐,分别换上朝服和诰命服,准备进宫向天佑帝和梁皇后拜年。
午门前,各府马车云集,官员命妇们互相恭贺新春。
此时几辆马车驶来,声高势重,引得众人纷纷望去,只见打头阵那辆三驾马车,罩车厢的绸布遍绣银丝暗纹,随着马步晃动,隐动流光,四角坠着的吉祥物饰晃来晃去。
人群霎时窃窃私语,“不会是晋王的马车吧?”
“没听说陛下传召让他回来啊?”
“我看不像,亲王至少驾四。”
徐庸夫妇此时同阮家、沈家等人站在一处,见这阵仗,也不免猜测两分。
那马车停稳后,车夫跳下车辕置好下马凳,这才在众人的好奇观望中挑开车帘。
一着竹青长袍的男子从里头躬身而出,不急不缓踩凳走下来,瞧着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倒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贵人福相。
周围人不禁松一口气,还以为是与天佑帝不对盘的晋王回来了,还好不是。
有人发出疑问,“这是何许人?从未见过啊。”
不等另外的人接话,那男子便做起自我介绍,“诸位大人,鄙人萧川,乃晋王府上的门客,受晋王所托,来上京向陛下朝贺的,在此给诸位大人拜年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自陛下执政以来,晋王只回过一次上京,其余年份都是随便找个管事护送几车年礼到宫中,敷衍了事,今年竟还派出个门客做使者,真稀奇。
他介绍完身份,便有官员客套地回贺两句,不过大家都知道陛下对晋王的态度,也不敢说太多,若被有心之人揪住做文章,划分到晋王一党,那就得不偿失了。
适时宫门打开,所有人都朝里走,命妇们去往永福宫,官员们则去太和殿。
晋王的马车通过检查后驶进宫门,不过那位名唤“萧川”的门客还是老老实实步行进去,并不敢狂悖行事。
永福宫中
嫔妃先行向皇后拜贺,然后才是命妇们进去跪拜。
玉贵妃并未出现,相应没有出现的还有郭家、曹家的几位夫人,但魏老夫人仍是携儿媳来了。
不过很快又有人发现,裴夫人的大儿媳曾氏未出现。
梁皇后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也不开口询问,照常请众人起来,一一赐座,闲话几句。
“皇叔母,听闻阿翎快要定亲了?”
诚王是先帝的弟弟,天佑帝唤他一声皇叔,梁皇后自然也就唤诚王妃皇叔母。
诚王妃笑道,“难为娘娘记挂,确有此事。”
“还是那位小表妹?”
梁皇后的话语很是亲昵,心里头却想起先前天佑帝同她闲话时曾说宋翎爱慕徐家女,不由将目光落了几分到边上的阮氏身上。
阮氏面容平静,似乎一点不受影响。
“正是。”诚王妃无奈又高兴道,“原本早就该定的,只是阿翎玩心重,拖到如今,好在臣妇哥嫂和侄女儿很是体谅人。”
有人撇撇嘴,董家女只要能嫁进诚王府,有什么不好体谅的。
“这样啊。”梁皇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那小表妹是个可人,本宫看她与阿翎甚是相配,皇叔母也不必烦忧,待成了亲,阿翎想必会更稳重的。”
“托娘娘福了。”
待寒暄到巳时末,梁皇后才放一干命妇出宫。
……
“老师,晋王怎的突然派个门客来?莫非是打算来拉拢人?”
出宫路上,张极峥与梁示崇同行,师生俩沐浴着新一年的阳光,走在官道上。
方才在太和殿,天佑帝见到那门客,满脸不高兴,几车年礼搬到大殿上,打开一看,不过是些西南特产,并一箱珠玉。
“现下谁敢接见他。”梁示崇摇摇头,“应当不是,只是这人是怎么来的上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未曾收到消息?”张极峥面上露出几分难以置信,毕竟到处都有梁示崇的眼线,便是从西南到上京这一路没有被发现,到上京附近总该被发现才是。
“没有,我也是昨日才听底下人说此人住进了驿馆……且看看他要做些什么吧,哦对了——”梁示崇似乎想起什么,道,“今夜我约了吴居廉和刘福清到画舫一聚,你也来。”
“所谈何事?”
“景王一案,该有个说法了,查来查去的,没甚意思,差不多就行了。”
……
玉京河中的画舫仿佛一座梦中楼阁,外头金碧辉煌,里头纸醉金迷,歌姬舞女游走在恩客间,来去翩然。
楼上的房内,梁示崇端坐在上首处,底下分别坐着吴居廉、御史大夫刘福清,以及张极峥,几人身着便装,瞧着虽少了几分官威,但并不平易近人,反而给人一种装腔作势之感。
尽管外头嬉笑歌乐不绝于耳,屋内却是一派谈正事的模样,只要了些酒水小菜。
“去年没了结的事都拖到今年了,安东的仗还有得打,河东道刚过雪灾要休养生息,挤在平州的难民要陆续回流,今年还不知要发生些什么,咱们可要打起精神替陛下好好办事啊。”
刘福清笑道,“阁老放心,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当尽分内之事。”
吴居廉也道,“自当尽力。”
张极峥却在此时直言不讳,“陛下现在最忧烦的还是如何处置景王。”
“初夷。”梁示崇打断他,“不可妄议。”
刘福清看一眼二人,仍是笑,却不接话,吴居廉眼观鼻鼻观心。
一时之间安静得有些过分,梁示崇不得不再次叹气,“陛下是魏太师教导出来的,最是圣明仁厚,迟迟没有处置景王,反而三番两次让人彻查,到底是割舍不下父子情。”
“父子情深,割舍不下乃人之常情。”
吴居廉再次开口,梁示崇接着道,“是啊,咱们都是做父亲的,理应明白陛下的心情,儿子若是有出息还好,若是没出息犯下错,做父亲的,能有几个狠得下心的。”
刘福清道,“还是法理无情。”
“法理无情人有情,法不外乎人情。”张极峥大胆出言,“刘大人方才也讲要担君之忧,现君有忧,我等何不担之呢?”
“初夷。”
听见梁示崇呵止张极峥,刘福清淡淡一笑,“阁老若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
他真是懒得看这师生二人唱戏。
“我能有什么高见,不过是为陛下和中周考虑罢了。”梁示崇很是为难道,“景王一案可大可小,便是严查,那也有不同程度的讲究,若是如瓜蔓辗转牵连,必然会死伤一片,恐危朝堂,再者日后若是陛下忽然念起点什么,我等岂非先遭清算?”
刘福清心道绕来绕去,原来是不想让陛下严惩。
他看一眼吴居廉,等着对方接话,虽然吴居廉与梁示崇立场不同,但他在内阁就要受梁示崇的管制。
吴居廉思索一阵回道,“阁老所言有理,可这个严的程度该如何把握?又该谁来把握?”
事到如今,梁示崇也不在乎他们将这些问题抛给他了,“这个度自然是陛下来把握,我等不过提提意见。”
“郭、曹两家必是严惩,与之相关之人也可严惩,至于魏家和其余牵扯之人,还需细细斟酌商量。”
这句话透露出一种意思,那便是如何惩处魏家和其余牵扯的人,是有回旋余地的,只要肯合作,随便他们捞其中的什么人。
刘福清默了默,自从景王出事,求到他这里的人确实不少,梁示崇现在摆明想让陛下不要太深究此案,并且将严惩对象重点放到郭、曹两家身上,那他是不是可以趁机卖些人情出去?
吴居廉不赞同道,“阁老提出的建议恐怕难以服众,魏家乃景王外家,如此亲近,不当严惩?”
“若论亲近,谁能比过陛下与景王的关系?”梁示崇淡淡一句诡辩,将吴居廉和刘福清堵得哑口无言。
“阁老既有此想法,大理寺和刑部那边可否认同?”刘福清现在就关心这事儿成的几率有多大。
“大理寺的沈大人对此事如何办深感为难,刑部嘛,这事儿暂且不在汤大人的考量范围。”
刘福清读懂了,“一切还要仰仗阁老。”
几人相视一笑,举杯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