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穿过舞龙舞狮的人群,避开举着糖葫芦和糖画追逐打闹的孩童,慢悠悠顺着人流走。
崔言之不知想到些什么,忽然提议道,“徐姑娘,不如将孩子给我抱吧。”
“不用,我抱得动。”
这孩子瞧着好几岁了,体重不轻,她抱着是轻轻松松,如抱一只鸡仔,可若是交给崔言之抱,怕他是吃不消的。
“徐姑娘莫不是认为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崔言之无奈一笑,他清瘦归清瘦,还是有些力气的,“你可以让我试试。”
徐琬不理解,不就是个孩子吗?又不是什么包金镶玉的宝贝,犯得着争着抢着抱?
“行吧,既然你想抱就给你抱吧。”
徐琬将孩子塞到他怀中,乐得轻松。
原以为崔言之抱起来会很怪异,没想到还挺像模像样的,孩子稳稳地趴在他肩头。
“对了,今夜你怎么一个人,春芽呢?”徐琬适才想起他似乎是独自出现在那里。
崔言之随口道,“许是挤散了吧。”
“这样啊,今夜人是太多了。”
徐琬说罢才后知后觉想起被她抛之脑后的徐怀宁,“糟了!我哥!”
见她停下,崔言之的脚步也跟着一顿,望着她,紧张道,“徐公子怎么了?”
“哦,无事,是我光顾着追人,把他丢下了。”
崔言之暗松口气,“那徐姑娘快去寻他吧,以免他担心,孩子我送到巡检司就是了。”
徐琬脚步想转,可犹豫几下,还是未转,“算了,这会儿恐怕也不好找他,我先同你将孩子送到再说,断没有丢给你的道理。”
毕竟孩子是她救下的,巡检司若要问什么话,她也好答。
若是徐怀宁生气,她好好认错赔罪便是,若是徐庸责怪,她一定揽罪担责,主动受过。
“这样不要紧么?”
“我不是三岁小孩,我哥也不是,不要紧的。”徐琬催促道,“快走吧。”
赶紧办完事回去找徐怀宁认错才是要紧。
崔言之跟上她的步伐,问,“徐姑娘今夜是要去惊雀台看烟火么?”
“是啊,同家人一道去看烟火。你呢?”
“我只是陪老师过除夕。”
原本崔贤是让崔言之去他那里过年的,但虞敏德几次暗戳戳地感慨自个儿是孤家寡人,年年都冷冷清清过除夕,崔言之哪里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只能婉拒掉崔贤的好意,去陪虞敏德了。
徐琬点点头,不再开口。
浩夜当空,人声渐消。
今儿除夕夜,巡检司有人值守,俩人抱着孩子进去,说明缘由,又同司吏描述一遍拍花子的样貌特征,做好登记,这才离去。
将出巡检司大门,崔言之便道,“徐姑娘,我同你一道去寻徐公子吧。”
他这话令徐琬生出一丝困惑,他与徐怀宁又不相熟,何故要同她一道寻。
“不必,惊雀台的烟火还未放,你去看看吧。”
崔言之淡笑,“无碍的,我不爱看烟火。”
一阵冷风起,吹得少年身上的清冷感更甚,徐琬并不信他不爱看烟火,只觉是读书人的迂腐使然,他总爱克制一切私欲。
但既然他想同她一道去寻徐怀宁,那便一道去吧。
“好吧,有劳。”
“阿琬!”
突然一道厉喝自长街一头传来,打断两人的对话,两人看去,一男子脚步匆匆而来,沉着脸色,瞧着很是生气。
是徐怀宁。
徐琬不见后,他在人流中找得满头大汗,只听人说有位姑娘从拍花子手中救下个孩子,送去巡检司了,便立刻朝这边赶。
“哥!”徐琬眼睛一亮,提步朝他走去,“我正打算回去找你呢,对不起啊。”
徐怀宁未听她说话,视线直直掠向后头的年轻人,目光不善。
巡检司门口高挂的大红灯笼透出橘红色的暖光,笼罩着立在寂静门前的崔言之,青石地面上是拉得斜长的影子。
他双手揣在袖袍中,端于腹前,平静回望,斑驳光影竟将那面容突显得越发清俊美丽。
哼,不愧是玉面书生,皮囊就是会勾小姑娘的喜欢。
徐琬见徐怀宁盯着他,故开口解释,“我和崔言之碰巧遇上,便一道来送的孩子。”
碰巧遇上?
今夜长街人如山海,这得是多巧。
徐怀宁忽地想到宋翎的话,他皱了皱眉,低头看向徐琬,压着怒气道,“今夜真叫我一顿好找,下次再不可如此莽撞逞能,便是要做什么事,也得提前打声招呼。”
徐琬自知理亏,遂软言软语应下,“知道知道,下次我一定同你打招呼。”
本来她是没那个热心肠去管闲事的,可《太上感应篇》有云,“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
是以她日后要多行好事,多爱众生。
“徐公子。”崔言之信步过来,抬手行礼。
徐怀宁见此,不耐地拱了下手,语气冷冰冰的,“有劳崔公子照看家妹。”
“谈不上照看,徐公子客气。”
崔言之神色淡然疏离,瞧着端方正直,倒叫徐怀宁一时之间难以确认,是否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对崔言之倒也不是有多深的成见,只是打心底里认为其配不上自个儿的妹妹罢了。
裴柯再不济,家世摆在那里。
面前的崔言之除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外,还有什么,况且他那副皮囊,本就容易生出事端,遇上危险,还得自个儿妹妹护着他,岂不是自找麻烦。
“夜深了,我携家妹回府,崔公子请自便。”
崔言之没说话,只略一拱手示意,目光落到一旁的徐琬身上。
徐琬将看过来,还未说话,就被徐怀宁拽住胳膊往回带,“哎——哥!”
“日后不许同他来往。”徐怀宁压低声音警告,无论如何,以防万一。
徐琬看他一眼,莫名其妙。
兄妹俩刚走出去十来步远,远处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只见无数火星自鳞次栉比的房屋后升起,直冲云霄,又“啪”地一声瞬间炸开,犹如盛开的牡丹,层层叠叠,五彩斑斓,绚烂夺目,顷刻间便使夜空亮如白昼。
是惊雀台的烟火,子时已至。
“崔言之——”前方的徐琬并没有理会徐怀宁的警告,反而回头挥手,“新年好啊!”
只是话音一落,徐怀宁拽她走得更快了。
崔言之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终是没动,他浅淡地笑了一下。
一句“新年好”无人得知。
他孤寂地站在原地看惊雀台的烟火,看着那孩子的父母火急火燎地赶来,将仍旧昏睡的孩子带走。
待到一切归于寂静,他才动身走回梨居。
春芽早早就回到宅子里,烧好热水,一面打着瞌睡,一面等崔言之。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却见其神情淡漠,不免纳闷,明明自家公子遇上徐小姐是很开心的,怎的现在好像不开心了?
“你快睡吧,不必管我。”
春芽不敢多问,只道,“那小的就先睡了,灶间替公子温有热水。”
崔言之点点头,独自迈进房中,里头隔出一个小神龛,供着崔弋、李氏的牌位,底下一侧还有个牌位,是勤为的。
他默然走过去点上一炷香,“爹、娘、勤为,天佑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