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溜入腊月,河东道连日的降雪天终于结束。
内阁拟的筹钱章程执行效果也不错,各大富商在暗底里的威逼利诱下相当识时务,纷纷慷慨解囊,共计筹得善资八百六十七万两。
其中当属中周首富王家捐款最多,天佑帝亲笔题名“积善之家”,制成匾额,敲锣打鼓地送到王宅。
看起来是风光无限,在圣上那里挂上名号,日后全国行商,该享受的政策便利肯定是第一个享受的。
但实际上天佑帝心里头非常不舒服,国库里头空空如也,尔等商贾之家却是金银如山,让堂堂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不过天佑帝不舒服归不舒服,该许的名头,还是只能先照常许给这些富商。
有钱有粮,灾就好赈,仗也好打。
河东道布政使赵忠收到批复函文,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命底下的官员在原本抗灾救灾的人力基础上继续征召壮丁,投入其中。
而他自己还时不时跑去安置点慰问受灾百姓。
函文里写得相当清楚,若是不能将灾情控制下来,他这个布政使就算做到头了。
当然赵忠心里很清楚,秋后算账是必然的,他肯定会被问责,年底的考评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中便是下。
再说平州,知府朱昌生拿着函文去找郁州知府田义明借贷粮食,田义明虽不情愿,却也只能下令开仓放粮借给他。
两人商议一番后,拟下了借贷粮食的凭证,只是那条子上写的是让安东明年秋收后如数归还。
郭安近一死,大都护的职位空出来,日后就是个老虎凳,谁也不敢坐,更别指望安东能还那笔借贷粮。
仗一打起来,府内的粮草都是从平州和其余州府筹调过去的,哪里有什么多余的粮食来还。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反正眼下这关先过了再说。
安东府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张同曾两次开城迎敌,与乔烈交手的第二次,就将他挑下马刺死。
乔烈一死,北凉的桑海子瞬间坐不住了,他早就想好好打一场,挫挫中周的士气,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想立个战功,攻打平阳城时他们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几乎算得上唾手可得。
上次偷袭本可以一举取下张刘二人的首级,结果又被乌善阻止,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抓住机会。
而此时月峰城的官署后院,张同和衣而卧,累瘫在榻上,连身上的甲胄都来不及卸,刘纪坐在一旁道,“援军就快到了,张和兄此时可千万要挺住。”
淮北道节度使李太壬派出骁远军支援安东,骁远军有三万余人,乃淮北道的主要兵力。
领兵的是秦关,接到命令后,昼夜不舍朝月峰城奔袭而来,欲与城内安东军里应外合。
张同闭着眼,用残存的意识回答,“你放心,除非祁稹踩着我的尸首进城。”
“对了,曹晖怎么样了?”
“伤口炎症暂时控制住了,至于醒不醒得过来,军医也不好说。”
刘纪要拨开安东的迷雾,必然只能从曹晖入手查,谁曾想见过几次后,曹晖受刑的伤口竟开始发炎,甚至发热陷入昏迷。
哪有这么巧的事,但即便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们也没办法,现下不是深究追责的好时机。
“依我看,要不还是想法子送他回上京吧,让三法司的人来审。”
张同不赞同道,“那他只会死得更快。”
他们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安东,即便活着离开安东,到达上京,上京也有人会想让他死。
刘纪放弃,转而道,“你那边怎么样,郝弘等人可有露出什么马脚?”
“他们现在行事谨慎,别说狐狸尾巴没露出来,连根狐狸毛都见不着。”
在此关头,郝弘等人可谓相当听话配合,没有一丁点小动作。
甚至在紧要关头,他们还挺顾全大局。
祁稹手段狠,派人在去往平州的路上抓住一些逃亡百姓,逼迫他们打头阵,算准城内的中周士兵不敢伤及无辜。
面对哇哇乱叫,哭喊救命的百姓,张同确实不忍下令让士兵放滚石火油,眼看着北凉士兵攀上城墙,郝弘主动站出来。
他说,“将军,平阳城没守住,末将本就该死,既然您于心不忍,那今日这个坏人就由末将来做!”
张同还未回神,他便不由分说抱起滚石砸下去,惨叫声瞬间响起,接着便是扑通落水的声音,听得人揪心不已。
意料之中的,那批百姓就这么葬送了,张同心情很沉重,但更令他沉重的是,这样的手段只会被祁稹反复使用。
“曹晖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不能光指望他。”他叹了一口气,感觉心里头压的事情太多,无法入眠,索性坐起来,看着刘纪道,“你有什么想法?”
刘纪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曹晖知道的信息有限,唯一可以做推测依据的便是,他说平阳城繁华异常,仅烟花之地就有好几处,还有赌坊,且官署邸似乎内有乾坤,常有外人来来往往,而郭安近不怎么住都护府,反而常住那官署后院。
但曹晖只进过官署前堂,后院有什么,他并不清楚,郭安近在这件事上一直很防备他,加上他平日里是驻守在定兹城,去平阳城的次数比较少,根本没来得及找机会摸底。
中周未与北凉互通贸易,而平阳城靠近边境之地,常受侵扰,按理不该繁华才是。
平阳城究竟有什么秘密?
“没什么想法。”刘纪如实道,“我打算将曹晖的供词都奏呈陛下,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已远超我的处理范围。若他真死了,那一切就都死无对证了,平阳城又被北凉攻占,我们没法儿查,便是你后面夺回平阳城,该毁的也毁了……”
张同顺着他的话想到一种可能性,立时心头一震,瞬间清醒,两只眉似要拧到一起,眼中的怒火都快要燃起来了,“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
“出城的路已经被堵死了,再拖下去,即便他们没攻进来,城里这几万军民也得耗死。”
祁稹在月峰城通往其他地方的要道上均布置有兵力,派出去送信的士兵是有去无回,这也意味着他们被彻底切断了补给,城内的粮食顶多只能撑半个月。
但北凉军依靠平阳城,又打通苍沟关与北凉之境的通道,根本不缺后援补给。
这仗很是艰难。
“这样下去不行。”张同肃道,“我看还是派几人半夜去偷袭试试,你以为如何?”
“行军打仗我不在行,张和兄恐怕得自己斟酌了。”刘纪想了想道,“不过若是要偷袭,张和兄大可以选他们几个。”
偷袭这样危险的事,就应该让他们去做,顺便测一测他们是否叛国,是否有与祁稹勾结的嫌疑。
“我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