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言之感到好似有一只飞虫自耳道钻入,一路钻至胸腔,令他心底躁动不止,脸颊上消褪的红晕卷土重来,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腰腹的伤痛了。
“不曾。”
徐庸笑得开怀,“好好好,男儿就该追求建功立业。”
徐怀宁心头却警铃大作起来,再这般下去,这人真的很有可能成为裴柯的替补啊。
“爹,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徐庸也意识到在这里停留太久,把正事都快忘了,家中阮氏还巴巴等着呢。
“言之,你真不随伯父到府上去住?伯父可不是在跟你客气,是诚心诚意相邀。你是中周的读书人,将来是要报效中周的,如今遇到难处,我焉有不帮之理?”
崔言之仍是推辞,“晚辈知晓伯父仁义,但晚辈自在惯了,还请伯父原谅小子恕难从命。”
徐庸见他实在不愿意,也不再勉强,“也罢,那我就不为难你了。”
他起身道,“回头我送个小厮来照顾你,可千万别推辞。”
“有劳伯父了。”
三人告别离去。
……
徐府正房里,阮氏简单穿戴一番后坐在榻上,矮几上摆着茶盏点心,另一头坐着阮湘芸,她一大早去给沈老夫人请完安陪着吃过早膳就赶过来了。
阮氏气色依旧很差,许是她这几日把身体折腾狠了,竟有些怕冷,明明是难得出太阳的大晴天,她却总觉得风薅薅的,刘嬷嬷不得已将皮毛褂子翻出来给她穿上。
院中的瑶台玉柱和独立寒秋在感受到久违的暖阳后开得越发向荣,阮氏望着怔怔出神。
阮湘芸不禁叹气,看向刘嬷嬷道,“怎么不见怀宁呢?”
刘嬷嬷是知道些情况的,看一眼阮氏,对阮湘芸道,“公子去寻小姐,还没回来呢。”
没回来?
阮湘芸不禁纳闷,难不成徐庸让他去江浦寻人了?
阮氏道,“怀宁虽然不说,但我知道,阿琬失踪,他很自责,从定州赶回来,才睡一觉就去外面寻人。”
“怀宁有当哥哥的样子,这是好事。”阮湘芸拉着她的手道,“小妹,说实话,我很羡慕你有这么个贴心的女儿。”
上京城没有哪家夫人见到阿琬不夸的,她心思灵巧,讨喜又不做作,虽不是绝世容颜,却也正如院中的菊花。
阮氏道,“阿姐,常言道,慧极必伤,我倒情愿她再普通一点,兴许就不会遭此厄运了。”
实则早慧必夭,阮湘芸不敢这么说,她道,“罢了,你成日在这屋中思来忧去,身子自然好不了,我陪你去院中走走,你瞧那菊开得那样好,不赏可惜了。”
阮氏被她牵着走到院中,阳光暖烘烘的,照得人生出倦意,阮湘芸对刘嬷嬷道,“去搬两把椅子出来。”
阮氏指着一处道,“搬什么椅子,那儿不是有石凳么?”
“再是太阳好,石凳也凉啊,我可不想你再这么病殃殃的了。”
阮氏无奈道,“阿姐你也太小心了些,等阿琬回来,身子一下就会好的。”
“你别管,听我的就成。”
几个婢女很快搬来两张椅子,还贴心地放有软垫子,刘嬷嬷道,“要不要再给夫人拿个小毯煨着?”
阮氏哭笑不得,“哪里用得着这样,我又不是坐月子。”
“你这会儿还不如坐月子呢。便是你生阿琬的时候,难产了,身子也没如今这样差。”
阮湘芸忆起曾经,“你打小身子骨就壮实,娘还担心你会长成女版鲁智深呢,好在后来慢慢抽条,这才让我们松一口气,要不然还真是不好说亲。”
她揶揄的语气令阮氏也不禁笑起来,跟着回忆道,“小时候饭量大,胡吃海塞的,后来长大些,外人不都唤我小胖妞?哪里听得这种称呼,慢慢吃得少了,人就瘦了。”
阮湘芸倒是不知原来事实竟是这样,阮氏叹口气道,“人一长大,懂得越多,烦恼的也就越多,若是幼时,人家唤我小胖妞,我还当人家是夸我呢,哪里会想到有另外的意思。”
“你呀,看着是成日爱舞刀弄枪,大大咧咧,实际心思比我重,你只是不爱说,我还记得当年先帝赐婚,你日日在院里耍枪,娘总要骂你快成家还没个正行,你当时是怕妹夫对你不好?”
那时阮湘芸已经出嫁,阮湘蕙将将及笄。因着她性格略有些火辣,又传她酷爱刀剑,是以并不是很好说亲。有上门提亲的,她瞧不上,她瞧得上的,人家又不喜她,总之就是及笄之龄还未找好婆家,否则也轮不到赐婚了。
阮氏摇头,思绪飘回文兴十三年,武威侯府扬华院里耍枪耍得汗涔涔的女子身上,她穿着束身短装,刘嬷嬷彼时也是个年轻女子,立在一旁担心地看着她。
文兴十二年传胪大典后的跨马游街,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子们最期待的事情,她也随武威侯府的家眷一同去观礼。
春风拂意,人声甚嚣尘上,朱雀大街挤满围观的人,一见头簪彩花,跨马而来的新科探花郎徐庸,手绢香囊便如急雨般骤然朝他砸去。
她当时傻了似的,手中香囊都攥出汗了也没扔出去,就这还被同行女眷笑话好久。
后来接到先帝赐婚的圣旨,她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好像是上天眷顾她砸下个金馅饼,巨大惊喜后生出无限的不真实感和深深的忧虑,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憋得她异常烦闷。
“他出身寒门,又是先帝宠臣,我不是阿姐你,我害怕不能担起后宅重任把日子过好。”
阮湘芸微怔,又了然一笑,“你呀。”
“妹夫不错,你们合该是夫妻,先帝赐婚赐得好啊。”
两人靠在椅背上,挨坐一起,手拉手赏菊,一同回忆少时的闺中趣事。
半晌后,一个婢女跌跌撞撞跑进院来,立在二人身后的刘嬷嬷眉心一跳,快步过去,横眼低训,“跑什么,我有没有说过遇事不要慌。”
那婢女大口喘气,却是笑嘻嘻道,“嬷嬷,小姐还活着,和老爷公子一同回来的。”
“当真?”刘嬷嬷眉眼一弯,立时双手合十,“老天爷开恩,现下进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