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新历590年-艾德佩尔大陆-第九区-髅安海港】
“喂,你们船长呢?”边境检察官的口音听上去像是第八区那边的人。
“舵房。”鱼叉的语气相当不客气,不过这名边境检察官接下来的态度表明他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大概是因为长期和鱼叉打交道,对他的为人和说话方式相当熟悉了。
“啪嗒——”
清脆的金属声音响过后就飘来一阵清香,斯托利亚分辨出来这应该就是流行在水手和码头地区的一种被称为【燃草】的东西,和富人们抽的由薄荷等香料卷起来的卷烟类似,但要便宜许多。
边境检察官深吸了一口燃草,语气肯定地说:“让他过来。”
“为什么?”另一个船员出声询问,语气同样也毫不客气。
“涨价了。”
“什么意思?”
“你们这次还是带了三十只左右的「货」吧?4000合仑一件货,告诉你们船长,快些把钱备好放在老地方,不然我就呼叫了。”
“之前谈好的明明是2000合仑一个人。”
“那可是之前。”边境检察官用手敲了敲货舱口的金属门,似乎是在告诉鱼叉和旁边的几名船员,自己清楚的知道偷渡客都藏在哪里。
“中心圣殿塌了之后,从艾德佩尔逃亡走的人不计其数。除了那些在其他大陆有资产的富人能搭乘飞机离开,剩余的那些逃命的穷人只能想尽办法弄到方舟的门票了。那弄不到方舟门票的人,就只能偷渡过去了。”
“这和你要涨价有什么关系?”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听鱼叉等几名水手在甲板上的急促步子能听出来他们给来的老人让开了一条正对着检察官的路,显然来的人就是船长。
“船长,乱世是最好赚钱的。你们去对面一趟,来回十三天左右,大概能赚10万合仑吧?政府现在乱的很,根本没多余的精力来管边境事务,所以我们缺少物资的补充,也基本上拿不到每个月的薪酬了。你也得谅解一下我们的难处嘛。”
“既然政府不管了,那我为什么不直接一枪崩了你?”一名船员往前走了几步,在一阵细小的金属碰撞声后,他将手中已经上好膛的手枪抵到了边境检察官的额前。
“因为通关文书还没有我的签字。”边境检察官丢掉燃草,拿出一张纸在众人面前挥舞。如果没有检察官签字的通关文书,任何船只都无法离港,一旦强行闯关离开了艾德佩尔的海港,那就会被视为叛国,永远剥夺艾德佩尔的政治权利,驱逐出境。
“其他的船也是这个价格吗?”船长沉声问道。
边境检察官笑起来,在甲板上来回小步走动着大声说道:“就连方舟的九等舱都已经炒到了8000合仑一个人了!和你们算是老相识了所以我才没有狮子大开口,别的船,别的检察官早就提高到了5000合仑一个人,如果觉得贵了,或者是不肯给,那就等着船被政府征收,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吧!”
“都乱成这样了政府还会管我们和偷渡客的这些破事?”
“天知道!政府那帮家伙可能没有能力处理那些神留下的烂摊子,但是整治犯罪,然后从中牟利,获取免费劳动力这一套他们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你们到底给不给钱?”
“九点之后,一分不少。”船长说完就离开了。
边境检察官再次滑动金属的点烟器点着了一根燃草,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显然,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抽上真正的卷烟了。
在边境检察官离开了四十分钟左右之后,船身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船鸣声响起,整个港口和货舱内都得到了这艘船即将启程离开艾德佩尔前往兰茵汀的信号。挡在前方的金属栏杆通过机械齿轮的机关缓缓抬起来,悬挂在上方的巨大信号灯由红色变为了绿色。
就在船只离开髅安海港后不久,舱口的金属门就再次被粗暴的拉开了,紧接着传来鱼叉粗鲁地呼喊。
“喂,你们可以出来到甲板上面透透气了。”
刚爬出甲板,就能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风带着咸湿的味道扑面而来。进入新年之后,艾德佩尔会迎来一个长达三个月的冰霜期,期间气温寒冷,风雪频繁。此时在四面毫无遮挡的海面上,寒冷更甚。
山吹花几人都没想到气温竟然如此之低,纷纷调集神息在体内漫游以保持体温。等所有人都感觉到暖和下来之后,山吹花才发现赫劳德已经冻的脸庞发紫,整个人不停地颤抖着。
好在鱼叉及时拿来了一件厚厚的棉衣,并端来了热茶,赫劳德才慢慢缓和过来。
赫劳德这也才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寒冷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有记忆起,他就学会了使用神息来抵御寒冷,其他所有启瞳者也都是如此,除了那些神息经纬有天生缺陷无法维持神息在体内长时间运转的人,所有启瞳者都不需要购置任何厚衣服就可以安然的度过冰霜期,同样的在炎热期他们也同样能够调节体温,抵抗住高温。
在这种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冰冷的环境中,身体处于求生本能给出的一系列反应让赫劳德第一次觉得自己真实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惧怕酷暑严冬,流汗冷战,在恶劣环境中呼吸困难,步履维艰,这才是生命本该有的脆弱模样。
用瘦小的躯壳去碰撞万物,以此锤炼出强大的灵魂,这才是生命存在的意义。在神息的侵蚀中,人失去了这种动物性,也永远失去了一部分的灵魂,在潜移默化的过程中被看似「自然」的神息改造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自然」的东西。
“普通人为什么还要偷渡去那边?找不到工作的。”在认知阻碍器的影响下,鱼叉眼中的赫劳德并非是艾德佩尔十二神官之一的死神,而是与他相貌一样,但完全无法和死神联系上的一个人。
空海三重灵也问过斯汀为什么不能用认知阻碍器登上方舟,斯汀告诉她,因为最终之战的影响,大量艾德佩尔的居民开始往兰茵汀或是欧莱努斯迁移,许多家族成员或是财团成员也想尽可能地脱离可能成为战场的艾德佩尔。
艾德佩尔与兰茵汀和欧莱努斯存在着一些引渡条约和避难政策,且中心圣殿倒塌,政府核心成员全都死亡完全符合灾难条件,所以这种脱离只要手续正常,支付足够的保证金就可以合法转移。
因此许多拥有大量财产的政客或是商人就成为了许多无法支付保证金的人的目标。从中心圣殿倒塌的第三天开始,就发生了多起重要人物被暗杀的事故,可由于政府内部通讯系统的瘫痪和网络资料被毁,这些消息未能及时传达到每个码头,导致许多使用认知阻碍器的罪犯冒名顶替了这些死亡的重要人物,潜逃出了艾德佩尔。
所以在通讯恢复的第一时间,方舟的安检流程就多出了屏蔽认知阻碍器这一项。
空海三重灵也在确认了这一事实之后,彻底死了去体验方舟头等舱的心。
“我就是——过去看看。”赫劳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鱼叉,他从鱼叉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劝阻和担心。他无法说出事情,也难以编造谎言。
鱼叉听完笑起来,吸了一大口燃草,嘴里吐出一团白雾:“那边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吐了吧唧的,金灿灿的高楼。一栋楼挨着一栋楼的,楼之间还都是些大红大紫的影像,总之就是比不上一点艾德佩尔。”
“兰茵汀比艾德佩尔科技化程度要高很多,你说的那些全息投影之类的艾德佩尔可是只有第一区才有。”斯汀听到自己的故土被如此嘲讽贬低,内心多少有些不爽。
“你是那边的人吧?”鱼叉上下打量了一眼斯汀,讪笑了一声,“看你的打扮就知道你是那边的。只有那边人才这么讲究穿着打扮的。我们艾德佩尔的人,都只追求舒服,不像你们,整天把自己勒在漂亮衣服里面。”
“追求完美有什么不对的?”斯汀语气愠怒。
鱼叉再次吸入一大口燃草,满是胡渣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我觉得人生来就是完美的啊,还追求什么完美?”
斯汀被这句颇具哲思的话说的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击。
“兰茵汀人,你一定没有好好看过艾德佩尔吧?”
“嗯?”斯汀对鱼叉的一脸骄傲表示不解。
“我虽然出生在第十区,但是为了讨生活除了上位区没去过,其他区我几乎都跑遍啦。如果你见过我看到过的,铺满了银色白雪的诺希锡山,就像世界边缘的极点之崖,就连魔兽之森里面,也有许多五颜六色的花,还有风一吹就会黄沙漫天的燎原荒野,你要是看过这些不同的自然景色,你就不会觉得把一切都变得冰冰冷冷,变得一样的科技有多好了。”
空海三重灵看了一眼山吹花,意思是你确定这人没有接受过教育?我怎么觉得这人在写诗啊?
山吹花虽然不知道粗狂无礼的鱼叉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但她也很认同鱼叉的观点。虽然只去过一两次兰茵汀和欧莱努斯,但她认为艾德佩尔是这三个大陆里,最美最自然的。
也许,见过山河日月,高山流水的人,都会被大自然所影响,自然而然的成为它的拥趸和歌颂者。
“是啊,艾德佩尔很美好。”赫劳德回头看向髅安海港,忙碌不停地码头已经变成了一条扁平的地平线,货船再往前行驶一点,艾德佩尔最后的海岸线也将彻底融入水天相接的一线背景之中。
在鱼叉的一番话中,所有人都和赫劳德一样转头看向艾德佩尔,看着已经模糊消失的故土,乡愁悄然滋生。
“很好那你还要去那边啊?”鱼叉问。
赫劳德无语失笑。
山吹花回答道:“艾德佩尔现在生病了,所以我们想找到治好它的方法。”
“哈哈哈哈哈——”老船长的沙哑笑声从他们背后传来。他穿着松垮的制服,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油污,满嘴黄牙间咬着一根没有滤嘴的卷烟。草薙一刀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来一块可以倚靠栏杆的位置。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是我想你们的身份应该不简单。”说话时老船长眼睛迸射出的精光提醒着所有人他可是在走私和偷渡这个行当里经营了几十年的人物,他看人的眼光和审时度势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与自己接洽,安排这趟行程的人是兰茵汀那边名声赫赫的情报掮客,还有兰茵汀那边的专人来护送,这些人虽然穿着简单,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气度非凡,根本就不像普通的偷渡客,认不出脸也多半是用了认知阻碍器。
认知阻碍器在黑市上并不算稀罕玩意,是几乎所有普通人都买的起的一种政府装备的仿制品,但来坐偷渡船都还要用认知阻碍器的,显然并不是因为金钱的原因上不了方舟,那剩下的可能性就只可能是这伙人和导致中心圣殿倒塌的团伙有关。
“你们不用担心,我做这一行很久了,我的准则就是,不会去深究你们的身份,更不可能拿你们去赚二道钱,你们给的报酬相当丰厚了。”
“感谢。”斯汀朝着船长点头致以谢意。
船长的卷烟并没有点燃,只是单纯地叼在口中而已。他用舌头抵住卷烟的底部,将它推到了另一边嘴角:“刚刚听你们说治愈艾德佩尔,虽然我很想支持你们,但是我认为是不可能的。”
山吹花发现船长的口音有点像是第二区的人,但第二区的人一定不会在码头工作,更不会做这种危险的远洋船工作。
“为什么?”斯托利亚问道。
船长也看向艾德佩尔的方向说道:“因为有些病是治不好的,就像,一直潜伏在体内,某一天突然爆发的病,往往就是不治之症。”
“你的形容,”草薙一刀拍了两下手掌,“很贴切。”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些事情,可是在我们这种普通人看来,这次灾难就是一次神罚,对傲慢的「人」的惩罚。”
“你的人,指的是神官吗?”山吹花问。
船长摇摇头:“神官并没有错,启瞳者们也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认为能和这些人平静生活在一起的普通人。”
“为什么这样想?”斯托利亚再次问道。
“因为不管什么物种,都会发生冲突。神也逃脱不了这个定律,因为没有任何物种会懂得「满足」。不知足自然就会引发争端。在神的争端中,那些忘了畏惧的人自然会受到牵连。”
“那不应该对他们感到可怜吗?”山吹花问。
船长摇摇头,忽然指向海面说:“你看,水面下的鱼。”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紧贴着船边的水面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鱼,被船行的水流紧紧地压在船身上,渐渐朝着水里不停旋转的划水叶片坠落,最终被撕碎身体。
“这种鱼我们叫它【蒙骨纳】,是兰茵汀那边一种俚语傻子的意思。因为这种鱼喜欢依附在大鱼的身上,吃大鱼吃剩下的骨架上的肉。每当有船经过的时候,它们就都会拼命的划水过来,想要和往常一样附在船身上,等待大鱼捕食后的残留。”
“但现在的船太快了,在水流的作用下它们根本无法离开,也又不过划水叶片卷动的水流,最终就会被搅碎。你会去责怪划水叶片吗?或者说,你会怪我们这些开船的人没有管他们吗?”
赫劳德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船长的比喻谁都可以听出来其中的意思。
“要怪,就只能怪他们是蒙骨纳。”
说罢,船长和鱼叉一齐笑起来,在一旁的众人却心情沉重的完全无法笑出来。
就如船长所说,他们就是划水叶片,他们无意间卷起的涡流,就会让那些愚昧的世人枉遭苦难。
说话间,海面上渐渐升起一阵灰色的薄雾,海浪突然大了起来。
离开了艾德佩尔不到两个小时后,船正式驶入了寂静之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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