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新历589年-艾德佩尔大陆-第一区-中心圣殿】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卡维米依稀还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的。
出生于十二区最为贫困的地区【流风蚀洞】,卡维米一直生活在自然形成的蚀洞中。这种蚀洞是由水流历经千万年冲刷出来的,所以洞壁异常光滑,想要穿行其中,就必须小心翼翼地挪动步伐。
这就造成了居住在流风蚀洞里的人天性就谨小慎微,每天都生活的如履薄冰。
在安多塔之瞳觉醒之前,卡维米只记得自己每天都要和父母一起带着哥哥姐姐和妹妹一起前往不远处的沙漠里去「淘沙」。
淘沙或是开井是大部分居住在十二区人的主要谋生方式。因为生活极度贫困,物资过于匮乏,十二区的人几乎都抱有一夜暴富的心态,他们不满足于去上位区务工的微薄薪水,也觉得耕作或是狩猎这些以劳动力换取的报酬太少。
所以从黄沙淹没的废墟中挖出一件终焉之光前的遗物卖一个好价钱,亦或通过深挖找到一口新的水井或者矿井,这样就能马上取得一笔可观的费用用来支付中位区的移民承诺金。
十二区的人生来就是为了逃离十二区。
这是一句人尽皆知的谚语,也是对这个贫瘠区域最狠毒的诅咒。
无数人在漫长的淘沙或是开井生活中逐渐丧失了对生活的期望,在认清现实的绝望中,就会滋生出病态的乐观和放纵。所以在外人看来,十二区的人是一群整天游手好闲,做着发财梦的乐天派。
卡维米也是如此,年幼的她就已经跟着父母学会了接受生活的贫困,也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一样,在获得一些少量的钱财后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开始享受生活直到再次一贫如洗。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她十二岁那年。她和妹妹在黄沙中意外挖出了一个奇怪的机器,通体银色的机身上布满整齐笔直的缝隙,从缝隙中透出微微的红光。卡维米挖到政府秘密机器的事情在十二区的黑市中不胫而走,吸引来了众多有心之人来一探究竟。
最终一个隶属于武装反政府组织的男人准备以卡维米从未想象过的天价将这个机器买走。
在等待男人来收货的期间,卡维米整日沉浸在兴奋与幻想之中。如果这笔钱拿到手,不仅是自己,父母和所有兄弟姐妹的移民承诺金都能缴纳。然后剩下的钱在中位区买下一栋房子和一大块土地都绰绰有余,购置完一切生活所需的东西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享受干净的衣服和吃不完的肉食。
在对未来的幻想中,卡维米度过了自出生以来最幸福的几天。
可最终等来的却是政府的部队。
在秘密机器被传开的时候,接收到消息的不仅仅是黑市中的人,许多情报掮客也通过各种途径获取到了信息。随后这个消息就被高价卖给了政府洒在民间的「耳朵」,并迅速锁定了卡维米一家人的位置。
通过对卡维米的监视,政府在交易确认之后抓捕了想要收购机器的组织头目,并秘密执行了死刑。卡维米和被发现的秘密机器就这样被当做扔在森林里的肥肉诱饵,帮政府吸引来了许多反政府组织的人。
富豪梦碎的卡维米面对政府的部队感觉到了无比的虚弱和无力,她捧着政府部队带来的「慰问品」,麻木地看着一群男人将自己精心盖好的机器抬走,穿过洞口后,逐渐远去消失。
她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金钱的,凌驾在金钱之上的,就是权力。
在大部队离开之后,一个名叫【芙劳薇】的执行官被留在了卡维米家中,负责对他们一家人进行「封口指导」。沉浸在怅然若失和空虚之中的卡维米在芙劳薇开口的瞬间才去抬头看她。
这个女人五官长得很好看,嘴角还有一颗淡淡的痣,虽然破坏了她完美的容貌,却又增添了一丝自然的美好。而她的声音是在广播中都没听到过的舒服和动听,从她说话可以听出来,她一定是上位区的人,没有一丝代表低贱的杂意和口音。
芙劳薇穿着的执行官制服是卡维米从来没有见过的材质,洁白的没有一丝尘埃,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微微的彩光,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往外散发着神光一般。
“政府的那些人,也太不是东西了,你们发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给一点这个东西敷衍过去了。”芙劳薇面带嫌弃地翻看了一下放在地方的慰问品包装袋,里面就是一些简单的日用品和普通的蔬果,肉类也少的可怜,几乎都赶不上一个执行官一周的肉类配量。
芙劳薇轻轻叹了口气,在口袋中翻找了一会,找出一块诺尔斯牛肉干递给了卡维米和她身后的妹妹。
在咬下牛肉干的瞬间,卡维米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美味,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目光的短浅。卖掉秘密机器换来的钱确实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是想要每天都能吃到这种极致美味的肉干,仍然是不够的。
远远不够。
芙劳薇在卡维米家中停留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期间她就像大姐姐一样,和卡维米一同前往黄沙里挖掘遗物,然后给她讲述上位区的生活,告诉她那些没曾见过东西的模样,告诉她那些没曾吃过食物的味道。
“沫沫花啊,就是很甜很甜,比你喝的那个棘草汁要甜上几百倍,不对,是几千倍。”
“你没见过漫山遍野的菇思花吧?就像你每天都能见到的残阳一样,火红的布满整个花田。看一眼就会一生难忘,以后带你去看吧。”
“除了中心圣殿,第一区最高的高楼,有98层。下雨天的时候,站在最顶层,能看到乌云就在自己的脚下哦,阳光很好的时候也能看到白云离自己很近,就像踩在云层上一样。”
芙劳薇所说的这些东西,卡维米其实都无法想象出来,但是她很愿意听芙劳薇说话,好像在好听的阐述中,她就能从贫穷的十二区逃脱出去一样,在上位区的繁华和灯光中穿梭不止,感受世间最真挚也是最极致的美好。
在临别之前,芙劳薇和卡维米躺在蚀洞的顶上仰望星空。卡维米知道芙劳薇明天就要离开,秘密机器被抬走时的那种无力和空虚再次袭来。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告别,更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把芙劳薇留下。
“我带你走吧?”
芙劳薇突然开口,这是她今晚的第一句话,也是卡维米发自内心想要听到的一句话。
卡维米还没有回答,她忽然感觉到一只手从她的领口探了进去。转过头去,芙劳薇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双颊都泛起微微的红晕。
男女之事卡维米也听许多人提起过,她也了解,只是她没有想过女人也会对女人做出这样的行为。可她不觉得厌恶,也不觉得排斥。
芙劳薇因为夜晚有些微凉的手轻轻捏住了卡维米刚刚发育还不算大的胸脯,随后她忽然翻起身,将卡维米压在了身下。
湿热的呼吸喷吐在卡维米的脸上,似乎几个呼吸之间就将整个世界的爱意和泥沙俱下都诉说尽了。
第二天,芙劳薇离开了,带着妹妹,而不是卡维米。
卡维米这也才明白,芙劳薇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喜欢少女的变态。但自己之所以会被她吸引,心甘情愿地为了她破碎,全都是因为芙劳薇掌握着更多的权力。
她把用权力的得来的东西和经历通过精心编织,做成了诱捕她这种无知贫穷少女的饵食。她这也才想起来为什么妹妹有时候会在芙劳薇面前刻意将衣服扯下来,会在洗澡后叫嚷着让芙劳薇给自己擦拭身体,会在夜晚一定要紧靠着芙劳薇睡觉。
记忆里涌现出来的,晚上轻轻的喘息声让卡维米觉得一阵恶心。
妹妹因为更年幼,更懂得诱惑,跟着芙劳薇离开了,彻底逃脱了十二区这个贫瘠的牢笼。自己却要忍受着被夺走童贞的痛苦,永远在黄沙与蚀洞之间来回游荡,寻找微小的碎片来修补自己破碎的灵魂。
这一切,卡维米谁都不责怪,也不怨恨芙劳薇和妹妹,她只从心里暗暗发誓,自己手中掌握的权力,一定要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多到她可以像芙劳薇一样肆意去玩弄别人,高到她不会再被芙劳薇这样的人哄骗。
安多塔之瞳觉醒后,她内心对权力的欲望和渴求愈发膨胀,一直到她被规则力选中,接受神位的传承,成为音神。
还是不够,还要继续向上,一直向上,要站在所有人的顶端之上,再之上,就不会再受伤了。
随着安多塔之瞳的破碎,卡维米感觉到自己这近一百年的时光中已经修缮完整的灵魂再次破碎。可仔细去观察她才发现,那些裂缝创口,依旧和曾经一样。原来被她用权力换来的甜蜜一点点细心缝补起来的裂缝并不是消失了,只是简单地拼凑起来罢了。
她拖着残破不堪的灵魂,独自走到了现在,迎来了,最孤独的结局。
山吹花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是她不曾想过的,在战斗开始前,她也考虑过自己战败的可能性,在她的预想中,山吹花会仁慈地收起抵住她咽喉的神息,让她从这场乱战中退出,自己则理所当然的遁逃,从已经无法掌控的局面中逃离。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卡维米看着眼神坚决,没有丝毫动摇的山吹花,惨淡地笑起来。
“原来,一直被困在原地的是我啊,你们,都走到了前面,成长了很多呢。”
卡维米带着哭腔,这是她在与芙劳薇分别后,第一次流泪。
在死亡前正视自己的内心她才发现,自己是恨透了芙劳薇和妹妹的。那个用花言巧语骗走自己初夜的变态女人,那个一直被自己保护却背叛自己卖弄风骚的妹妹,怎么会不恨她们。
这么多年来,卡维米一直都希望芙劳薇当年带走的是自己。
就算是成为音神之后她得知妹妹在跟随芙劳薇来到第一区后没过几年就被抛弃了,如今不知道死在了那个阴暗角落中,芙劳薇身边也不停换着陪伴的少女,最后被揭发罪行锒铛入狱。
或许当年她一同前来也和妹妹下场一样,只能在享受几年的富裕生活后被抛弃,沦落为乞丐,睡在连蚀洞都不如的下水道中,喝着连棘草汁都不如的污水,在饥饿和寒冷中孤独死去。
纵然如此,卡维米依旧希望当初被带走的是自己,那样她的灵魂不会碎裂至此,引导着她一步步走进欲望的深渊泥潭之中。
在这最后一刻,卡维米唯一的想法,竟然是见一见戴柏尔,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对不起——”山吹花看着双眼溢满泪光的卡维米,看着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卡维米,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死亡的事实已经无法逆转,她能够给予的,也只有最为敌人的惋惜和忏悔。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山吹花和卡维米的中间,带着白霜一般的寒冷,让山吹花下意识地往后跃起。
“戴柏尔!”
看清楚之后,山吹花错愕惊呼出来。
戴柏尔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他在与残鬼银的对战中获胜了,这在山吹花的理解中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以致于山吹花下意识地看向卡维米来确认自己是不是再次中了圣叹的催眠性质。
已经破碎往外喷溅着蓝色神息的安多塔之瞳显然是不可能再次发动神息性质的。
山吹花感受到脚下传来极其微弱的神息波动,银的呼吸也断断续续,不过片刻之后就消失了。
“刚刚过于关注你这边,忽略了银那边,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戴柏尔用冰墙挡住了我的路线,重伤了银。不过没事,银还活着。”
耳机里传来但丁冷静的声音,让山吹花暂时放下了心。
“——戴柏尔——”
卡维米气若游丝,但她还是努力朝自己思念之人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是她最真挚的微笑,没有刻意注意角度,也没有不带任何情绪。她用遗忘许久的笑容,朝着自己所爱之人,倾倒了此时自己内心所有仅存的快乐。
真好啊,能在死前完成最后的愿望。
卡维米已经不再奢求自己还能抱一抱戴柏尔,她也没有力气再去回忆这近百年时光中与戴柏尔的点滴。那些回忆虚假的也好,伪装的也好,真实的也好,用心的也好,在死前就当做都是难以忘怀的快乐,一股脑的全都反馈给爱人就好。
“已经没用了。”
戴柏尔丢下冷冷的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化作一团雾气朝着下方飘去。
想不起来了,卡维米在内心自言自语地说起来,我是恨他还是爱他?
就在她闭上眼的同时,下方传来一阵几乎吞噬天地的巨大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