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589年-艾德佩尔大陆-第一区-中心圣殿】
中心圣殿第九十八层的走廊里终日亮着暖黄色的灯光,阳光从尽头的落地窗直射进来,可以看出修建中心圣殿时,修造者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代价,这里面各种用料都格外考究,并且每一年都会进行一次翻新,保证神的住所时刻干净崭新。
冗长走廊两边错落安置着十二个很大的房间。走廊里的红色绒毯和墙壁上装点的画框每天都有专人来清扫并根据神官的要求进行更换。门上标识牌都由质地纯净的黄金直接浇筑而成,浑然一体,光泽净亮,上面绘制着每位神官的神位名与神官权章。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个设置好的小型神息阵,横置在每个房间的隔墙上,发着幽幽蓝光,缓慢旋转着。
这个阵由装备部根据阵的生成原理设计制造的【原生阵发生器】生成。这个小型的机器能够将空气中的神息吸收后凝聚,在经由特殊的回路释放出来,达成彻底隔音和防止窥探,以及提示入侵的功能。以保证每位神官在休息的时候,最大限度的拥有自己的自由不被打扰。
走廊尽头标有树神牌示的房间房门开着,几个穿着一身套装黑衣,头戴白帽的人在里面收拾着晨夕的遗物。这几个黑衣人属于神官政府管辖下的神陨后勤部队,也是由启瞳者和神醒者组成,主要负责与神官神陨后的相关善后工作,自然也包括神官的遗体回收以及遗物整理。
没有人知道这些整理好的神的遗物最后作何处理,可能是送往依然存活着的家人手中,有可能就是堆积在某个只有一人看管的保管室里,还有可能就是直接焚毁分解处理掉了。总之遗物拿走后,就下落不明,政府对此从未做过任何的介绍与解释。
舞和刹那站在晨夕房间的门口,看着她养的花草和日常用品与衣物被一群陌生的人仔细叠放好,放进写有晨夕姓名的黑色大箱中,恍惚之间升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觉得眼前这个场景似乎发生过,马上晨夕就会穿着她毛茸茸的绿色睡衣从房间里面跑出来,小声地说自己准备换个房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但等了好久,谁都没有出来。
地上摆放的黑色箱子就像一口口做工精致的小型棺材,把晨夕留在人间最后的物品与生活过的证据,连同她逝去的生命,一齐封进了逼仄的黑暗空间中。不知道多久之后,这些遗物就会和晨夕一样,因为新的树神的来临,因为其他物件的到来,因为继续生活的记忆填补,被遗忘在不知名的泥土和角落里。
他们都明白,时间从来不会为谁停留,能够为逝者停下来的,只有苟且活着之人的愧疚和缅怀。就算失去了它们的神,世间千万的花草树木,依旧会向阳而生,蓬勃生机。
舞摸摸刹那的头,轻叹了一口气,心中的失落与哀伤加重了触景生情的酸涩。看着这些并不陌生的物件,就能想起晨夕昔日音容。舞实在不忍心再看这群素不相识的人仿佛机器人一样,把遗物像是垃圾一样清理掉。她与刹那说了一声自己去准备神葬的事情,就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刹那与舞道别后,看着一句话都没说的黑衣人,又想起晨夕临死前的那句谢谢。他从没有觉得如此温馨的词会让他此刻觉得钻心刻骨的难受。
刹那试探性地往里走了一步,马上被黑衣人抬手制止。
“邪神大人,请不要入内了。这会影响我们的工作,请留步。”
“可不可以,把那个相框给我?”刹那指着黑衣人正要放进箱子里的那张照片。上面是晨夕在一次神官活动中,被记者拍下来的照片。她穿着后勤部里负责神官出席活动造型的部门专门为树神准备好的绿色晚礼服长裙,把头发纨成一个好看的形状,戴着她那副典雅的金边眼镜,正对着台下举着树神灯牌和海报的人们微笑着。
那是她房间内唯一一张照片。
“对不起,这属于政府所持资产,不能被您私人拥有。”黑衣人说的坚决,但又没有任何感情。刹那有那么一瞬间想上前去把他的头拧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一堆排列整齐的线缆芯片,如果不是一个输入了各种死板指令的机器人,怎么会说出这么不近人情的话来。
“我以神官的身份命令你们,给我。”刹那想要强硬一点,恢复了大家印象中,或者说卡维米感觉中的邪神语气。
“对不起邪神大人,这是规定,请不要为难我们。”黑衣人声音里也有一丝无奈,好歹让刹那知道了他们脑子里面不是什么线缆之类的机械装置。
刹那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盯着那张照片没有说话。黑衣人见他不再纠缠,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和言语,转过身继续整理遗物。
斜对面一侧的房门被悄悄推开,山吹花从门缝中轻手轻脚地探出身来,安多塔之瞳在她额间忽明忽灭的闪烁着。刹那感觉到身后一股不算陌生的神息波动传来,转过身去就看到了从山吹花手指上无声飞射出的神息。黑衣人同样也感觉到了异样,放下手中的遗物,正要抬头,突然就停在了当前的动作,没有继续下去,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一样。
【时终】·【封存】
山吹花此时使用神赋让黑衣人的动作和感知能力彻底停止,就连血液也没有流动,似乎变为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呆呆地立在原地。她悠悠地走到黑箱子前面,拿出了那个裱着晨夕照片的相框和那盆快要枯萎的紫曼挲。
她捧着相框和紫曼挲冲刹那笑一笑,用眼神示意他一会来找她,随后快步走进了自己房间。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黑衣人就继续刚刚的动作动了起来,他们看了一眼周围,并没有找到刚刚那股神息波动来自哪里,他们中任何一人都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时间已经被定格过。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他们继续清理工作,由于并没有去检查已经放好的物品,所以他们也没有发现丢失了什么。
刚刚那段时间,在这群黑衣人的生命中,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你们辛苦了。”刹那客套了一句话,转身去敲山吹花的门。这群黑衣人一头雾水,刚刚看着还有些生气的邪神怎么转过来就翻脸看上去心情不错了。果然这些神们尽是些奇怪的人。
“是我,刹那。”
“昂,进来吧。”山吹花从里面给他打开门,偷笑着把刹那拉进了自己房间。山吹花的套间布置的很简单。原有的沙发和地毯都没有变动过。只有一些小小的绿植和摆件放在茶几和柜子上,不知道放在哪里的香薰让整个空间里有一股幽香,只有不经意的时候才能闻到,等到仔细去闻的时候,又找寻不到这股味道。
木质的开放衣柜中挂着山吹花平时的衣服,除了神官共有的黑色特殊场合制服和时神专属的淡蓝色制服,只有几件看上去很舒适的居家服和休闲服还有几件看上去很正式的晚礼服裙装。阳光从开阔宽敞的阳台上照进来,植物藤蔓一般往屋内延伸,平时山吹花就喜欢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然后静静的观赏整个第一区和第二区的风景。
刹那第一次进到山吹花的房间,显得有些局促。虽然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偶尔在一起吃饭聊天,也跟着舞和晨夕一起与她逛街购物过,但也不是能随便进出房间的关系。山吹花正要说让他放松一点别太拘谨,草薙一刀从厨房里端着两个盘子出来了。
“刹那啊,吃了吗?刚烤了储冬鸡,我就说这孩子嘴壮,每次都能赶上咱们吃好的时候碰见。你看看,我这正好弄了两只,我吃一只,你们三吃一只,这不正好。”草薙一刀憨笑着大大咧咧地坐在侧边沙发上,把腌好的辣酱倒在了储冬鸡上。
刹那这才注意到背对着门的长条沙发上,还躺着一个赫劳德。由于之前会议的时候被赫劳德的表现震慑到,刹那不禁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没事的,他不吃人,倒是吃鸡。”草薙一刀看出来刹那脸上的惧色,叼着储冬鸡的鸡腿,示意刹那坐下,那意思就是“你快坐下来啊,不然这人开始吃你就吃不上了。”
储冬鸡的香味溢满了整个屋子,这种果木香中掺杂的肉香是最让人嘴馋的。加上草薙一刀按照十二区的口味,特别腌制的秘制辣酱也散发着让人垂涎的香味,香料的辛辣直入鼻腔,微微有些呛人,但这种刺激味道中混着一股甜味和熏制的味道,整间屋子就像一个美食餐厅般,让人食指大动。
山吹花绕过来推着刹那的肩膀,让他在草薙一刀旁边坐下。
“不要拘谨嘛,来来来,吃个鸡腿,哥给你沾好酱,能吃辣不?”草薙一刀把油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拍了拍刹那的肩膀,随后撕下一个鸡腿,沾上了满满的辣酱。
刹那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赫劳德,想着这人平日里虽然有点不苟言笑,但也算和善,有几次还听见他说过不太好笑的冷笑话,并且既然能和草薙一刀还有山吹花玩在一起,肯定也不是那种真的随便就动手的人,加上实在忍不住香味的诱惑,就接过了草薙一刀递过来的鸡腿咬了一口。
山吹花也接过草薙一刀掰来的鸡腿,坐在赫劳德的脚边,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赫劳德翻过身,面对着沙发的靠背,一言不发。
草薙一刀吐出一块鸡骨头,说:“你看看这死傲娇,是你要当出头鸟说无咎者是敌人,然后又是召唤斯达伽影又是杀气腾腾的,到最后把别人吓着了自己还不开心了。什么人嘛。这一只鸡两条腿,两只鸡四条腿,正好一人一条腿,你要不吃的话,你的我就帮你效劳了啊。”
山吹花瞪了草薙一刀一眼,用嘴型骂了一句脏话。
“哎呦呦你这小姑娘还骂人?这还有孩子在呢!”
“闭嘴吧你。就你话多,天天跟个猴一样。”山吹花撕下来一块储冬鸡肉递给刹那,又自己撕了一块。草薙一刀生怕储冬鸡被吃完,又抢着塞了一大块肉在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就是话多了怎么着吧之类的话。
赫劳德发出一声轻叹,翻身坐起来,撕了储冬鸡的鸡腿,在草薙一刀愤怒的注视下,塞进嘴里,由于沾的辣酱多了点,被呛的连连咳嗽。
他杂乱的头发垂在眼前,像没有生气已经死去多时的枯木。眼神里倒是因为咳嗽的有了一些眼泪,多出来几分活着的气息。草薙一刀和山吹花早就已经习惯了赫劳德这种性格,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说的话和做的事还有心里想的可能是三种截然不同的情况。赫劳德就是这么一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别扭性格,说得好听是理想主义天真浪漫敢爱敢恨,不好听那就是只认死理情商极低意气用事,也只有他们俩能够猜透和忍受赫劳德的各种行为。
山吹花不止一次和草薙一刀讨论过,赫劳德在幼年时期一定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可能因为情感障碍之类的心理疾病不太会表达感情,但一定不内向也不病态。只是继承神位后失去记忆,看了资料才知道双亲被杀,又回想不起来,让他陷入了一种痛苦的扭曲之中。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记得,却又逃不开自己本性中的善良和敏感,这种种原因让他变得木讷而又情绪化。
今天会议之后,山吹花开始觉得赫劳德可能会因为无法直面失去的痛苦和同伴丧失的悲伤而崩溃。看来以后自己和草薙一刀真的要好好保护自己了,不然他们两人都有可能是赫劳德失控的导火索。
看着啃着鸡腿的赫劳德,山吹花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愁绪。
“刹那,晨夕的遗物交给你,你可以好好的保管哦。”山吹花冲刹那笑笑,把放在一旁的相框和紫曼挲拿到了刹那面前。“这是晨夕生前最喜欢的花。”
“嗯。”刹那点点头,眼泪滑落下来,掉在茶几上“啪嗒”一声。
赫劳德伸出手,伸向刹那的过程中,刹那敏锐地躲开了,引来山吹花和草薙一刀的一阵哄笑,刹那犹豫了一会,看向赫劳德。
那双淡红色的瞳孔里,溢满了悲伤。
刹那把头低下去,埋在双手里,放声大哭。
赫劳德轻声说:“想哭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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