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月更明。天清如水,月明如镜,街上的游人也愈发多起来。
皎洁的月光下,人们衣着华美,三五结伴,或游街市,或泛舟小河,或登楼观赏月华,谈笑风生。
千水县素有“燃灯”以助月色的风俗。
各家百姓家中,用竹条扎了灯笼,绘各种颜色与图案,灯内放上燃烛点亮。用绳将制好的系于竹竿上,高树于瓦檐或露台上,挂于家屋高处,俗称"树中秋"。
富贵之家所悬之灯,高可数丈,家人聚于灯下欢饮为乐。而平常百姓则竖一旗杆,灯笼两个,也自取其乐。
走在河边,街道一侧的楼坊之上,挂满了红灯笼。有些店家甚至将许多红灯笼串成长串,垂挂于店门口,非常引人注目,满城灯火不啻琉璃世界。
瑾音牵着瑾行和瑾玉,一路走一路看,感叹:“中秋灯会就已如此热闹,元宵之夜得是何等景象!”
瑾行道:“元宵之夜,满城烟花,更是绚丽。”
“烟花!”瑾音惊奇出声,这年代居然就有烟花。
瑾言笑着点点头,指着前方道:“阿姐,小弟、小妹,祭月神开始了,咱们也去看看。”
瑾音跳起来张望,看见前方的情景,眼眸发亮,拉着弟弟妹妹小跑过去。
只见高台之上,对着月亮的方向摆着祭桌,祭桌之上放着月饼、柚子、苹果、葡萄等祭品,案台两侧红烛正燃。
一青冠长袍的白须长者立于一侧,手执祭文,用起起伏伏的咏叹声调,高声朗读祭文者,言辞华美,语调悠扬。
霎时,人群聚集的喧闹消失,只闻得老者悠远的声音,与空气之中静静流淌的桂花之香。
祭文读罢,老者微一行礼,便退至侧旁。
瑾音抬头望去,又见一衣着华丽,头鬓间插着珠钗的中年妇人,跪于台前。
她将祝文和月光纸放到席前小盆中焚烧。又取过身旁侍女递上的三只香,向月神行拜礼赞。
老者礼唱:“礼成”。
人群顿时变的喧闹起来,众人皆喜气洋洋。
瑾音好奇,在瑾行耳畔低声询问:“刚刚那祭月的夫人是谁啊?”
“是胡大人的夫人。”瑾言护着身旁的姐姐与弟妹走到一侧,站定,“待会百姓便可上前祭月,阿姐,你和小妹去吗?”
“嗯?你与瑾行不去?”瑾音反问。
瑾言失笑:“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我和小弟自然不去的。”
哎哟,古代还有这风气?
瑾音环顾四周,果然,排队等着上台祭月的,都是年轻女子。男子均是陆陆续续离去,或在一旁等候。
瑾音看了看,瞧着祭月的姑娘真是不少。
她摇摇头,问:“咱们先去其他处逛逛吧。这边祭月的人太多了,不知要排到何时。”
“阿姐,阿姐,咱们去放河灯吧!”瑾行拉着瑾音的袖子,一脸兴奋指向前面。
“走!”瑾音也是跃跃欲试。
别说,放河灯的人真不少。
瑾音挤到摊前,问:“摊主,这灯怎么卖?”
摊主六十来岁,满脸皱纹,脸上挂满了笑:“五文一只。”
瑾音正想说有点贵,见瑾行和瑾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各式河灯,心肠软了软。
她手一扬,掏出20枚铜板:“我们要四个!”
摊主更开心了,指着河灯:“小伙子,随便挑。”
瑾音的微笑渐渐凝固,小伙子,小伙子,小伙子……
瑾言差点没被口水呛住,他看看摊主,又看看自家阿姐,咬唇极力憋笑,随手选了盏莲花灯。
瑾行和瑾音两个,犹豫不决,纠结许久,二人才挑了荷花灯和芍药花灯。
见着各色河灯,瑾音被错认为小伙子的郁闷才一扫而空,她见瑾言、瑾行、瑾玉都拿了心仪的河灯,左右看看,挑了盏芙蓉灯拿在手中端详。
“在那边可以写上想说的话,置于河灯之中哦。”摊主是一位慈祥的老人,见着四个孩子很是温和,指了指后头的桌子。
瑾音道了谢,带着弟妹兴冲冲挤到桌前,提笔写下了各自的心愿。
瑾音敲着额头,一时有太多想写的东西,竟又不知从何写起。
她望了一眼高空中的明月,悠悠叹口气,方才提笔,写下了苏大才子那首着名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
写完后,瑾音作贼心虚地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心才放下。
实在是她觉得,苏东坡老先生的词太符合她此刻的心境了。
瑾音想了想,又在词句下方题上:东坡居士作。
写完沾沾自喜,她这也不算偷盗苏老先生的词句了吧。
收了笔,眼睛一瞟:
左边,瑾玉娟秀小字写着:阿姐、二哥、瑾行永远快乐。
瑾音弯了弯眼角。
再一瞟,右边,瑾行粗旷鬼画符:天天都有好吃的!
瑾音满头黑线。
再瞧对面,瑾言的纸条,笔迹工整有力,倒是看不大清具体写了什么,只是观他神色有些哀伤。
她大概知道他写的内容了。
八月十五放河灯,无非是寄托对已逝亲人的思念。
姐弟几人陆续写好纸条,置于河灯之间。点亮河灯,放于河中,双手合十许愿。
河水蜿蜒,载着无数的河灯,载着无数亲人的思念,悠悠然飘向远方。
见河灯漂远了,瑾音拍拍手,对瑾行、瑾玉、瑾言道:“回不回?”
瑾言抬头,见月已上柳梢头,道:“不早了,回吧。”
瑾行却是没玩过瘾,嘟囔着说:“还早哩,集市上还这么多人呢,”
瑾玉拉拉他的手,柔声细语的说:“瑾行,咱们走回去还要一会呢。”
瑾音失笑,揉揉他俩的头发:“那咱们边逛边往回走,行不?”
瑾行忙不迭点头。
瑾言看着姐姐、弟弟、妹妹三人,也是一脸无奈:阿姐实在太宠弟妹了。
可是,自己也是被宠的那一个呀。想到以往种种,瑾言的心,由哀伤变得温暖。
四人往来处边走边逛,见瑾玉盯着月兔灯目不转睛,瑾音掏出铜板,买!
见瑾行盯着冰糖葫芦直流口水,瑾音掏出铜板,买!
路遇书生摆摊卖旧书,瑾音掏出铜钱,依旧买!
主打的一碗水端平,礼物人人有份!
……
瑾言左手提食盒,右手抱书本,背上还背着满满当当的小背篓,气喘吁吁地追赶前头三人的脚步。
瑾音却是好不惬意,嘴里咬着冰糖葫芦,手上提着走马灯。
瑾行牵着瑾玉,瑾玉牵着她的手,三人溜溜哒哒,悠悠闲闲,吃的开心,玩的开心,逛的开心。
“杨瑾音!”酒楼之上忽的传来清亮的声音。
瑾音正咬着冰糖葫芦,动了动耳朵,抬头看去。
她眼神一怔,吞下糖葫芦,蹙着眉费力去看。
二楼屋檐挂着华灯,灯火璀璨,三男子立于窗前,俯看向她。
中间的男子,肩背挺直,一袭月色锦袍泛着阵阵光晕。
光晕打在他的脸上,虚虚实实竟看不真切。
只觉此人如松似玉,便是静谧夜空的明月,也掩不住此人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