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眼见张权的刀又架到了沈珏的脖子上,心下着急,却是不甘道:
“我如何信你?”
“你以为你们现在还有选择吗?”
张权阴笑起来。
“反正,如今我已是兵败之际,你若是不退兵,我便只能让他陪我一起死。
我张家沦落到这个地步,本就全赖他们夫妇,临死之际,能报此大仇,也算是不亏!”
“外祖父此言差矣,难道你张家谋反,是我们夫妇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你的不成?”
方琳薇的话,自众人身后响起。
关山转头,一排士兵让了一条路,方琳薇一身青色素衣,骑着马,一手提着弓箭就朝着人群中走来。
张权听到方琳薇的声音,皱着眉头向下看。
他没有见过方琳薇,但是安平县主的名号他是早有耳闻。陈平之战若是没有她,他也不会连败三场。
如今终得见面,却发现她也不过是寻常闺阁女子的模样,娇小的身材,甚至还不如他身边长大的孙女有英气。
“安平县主?”
在沈珏惊诧的目光之下,张权冷冷的喊了一声。
“是,我就是!”
方琳薇脸上带着笑意,却是冷冷的对着张权道:
“外祖父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不知可有考虑过现在投降?现在投降,放了沈珏,我留你一个全尸,如何?”
张权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花白的头发,盖不住他锐利有神的双眸。
年近六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好活,却一身的反骨,让家族尽数沦为他日夜膨胀的野心下的亡魂。
他张家也是位极人臣的存在,张权也算是一位生错时代的枭雄。
若是生在乱世,哪里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如今国泰民安,他却偏偏在这种时候挑起战乱,如此,他又岂有不败之理?
“县主说笑了。”
张权铁骨铮铮,满身的豪气道:
“人都死了,全不全尸的又有什么区别?
倒是沈珏,你退了,他活,你不退,那就让他陪我一起死!
我数到十,县主若是不退,我手上的刀,可就不留情面了。”
张权言罢,方琳薇皱着眉头看向沈珏。
如今沈珏被堵住了嘴,不能开口说话,他心中着急,生怕方琳薇在这种时候选择退兵。
他死死得盯着她,千言万语,却只剩下了轻轻的一个摇头。
退不得!
“一。”
张权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原本纠结着的方琳薇突然被吓了一跳。
退,沈珏或许得活命,她的孩子还能等到父亲的一个赐名。
可是这一退,突厥铁骑再次踏入梁州之时,又有多少孩子会自此流离失所?
他们重返战场的目的,难道不是要让天下太平,让梁州的孩子不要再流离失所吗?
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劲,五十万西征军自京城而来,如今几乎损伤过半。
死了那么多人,难道要因为一个沈珏,就让那些血白流了吗?
沈珏,他是不愿意做大周、做民族的罪人的。
她看着他满含热泪的眼眸,他就知道,沈珏心中所想,如今不过是一死罢了。
他要对得起天下,却唯独对不起妻儿。
妻儿诚可贵,可再贵,贵不过万千无辜的百姓。
而放琳薇心中亦是如此认为。
沈珏的命重,在她心里重过所有,包括她自己的命。
可她不能拿万千百姓的命换他的一条命,而她却能为他舍弃所有的赞誉,甚至是她自己的未来。
哪怕有一天,有人指着她骂她毒妇,她亦是只能让他为国就义。
旁人看着她似乎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可在他们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从来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最坏不过一死,如今,沈珏却是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无力改变。
“五。”
在张权又一声的喊声中,方琳薇一个颤抖。
她搭上了弓箭,将箭头指向了张权,却是换来张权一声嘲讽的微笑。
黄毛丫头,竟是以为这样能杀得了他?
“县主。”
关山见方琳薇迟迟不下令撤退,却是搭起来弓箭指向了张权,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箭法准吗?”
方琳薇冷声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着任何哭腔,眼眸中的泪水,也努力的咽了回去。
关山道:“不说百步穿杨,也能十发九中。”
“很好。”
方琳薇拉着弓箭道:
“张权在拖延时间,不能与他在这里耗着。
拉弓,射向张权,箭发,即刻攻击关口。”
方琳薇言罢,关山搭上了弓箭,在她喊‘放’的时候,张权堪堪喊到九。
而他话音才落,方琳薇却是偏了两寸将箭矢对准了沈珏。
箭矢离弦而去,在关山的惊诧之下,却是听到权大骂了一声“疯子”。那箭矢便射中了沈珏的胸膛。
沈珏笑着应声倒下,关山来不及多想,一马当先就朝着关口攻进去。
张权见人质倒下,手中再无方琳薇的短处可拿,气急败坏的他来不及检查沈珏死没死透。
混乱之中,只能任由属下将他拥着往汤河畔逃去。
而方琳薇没有跟着一起往前冲,只是静静的坐立在马上,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沈珏倒下的方向。
“姑娘,我去看看姑爷。”
羊角说着,也不顾方琳薇有没有反应,直接就策马而去。
这时候,方琳薇才真正理解到当初裴青射她那一箭是什么感受。
可是,她的箭法及得上裴青吗?这一箭下去,稍有差池,她就真的亲手杀夫了。
她不敢想,为了家国大义,他们都如此义无反顾,但是当一切事了之后,若是沈珏真的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她的下半辈子又该怎么过?
她后悔来了梁州,后悔自己怎么就非得面对这样两难的选择?
可她又庆幸着她来了,她的及时赶到,也让沈珏有了一分生的可能,也让大周百姓有望重新获得和平的生活。
来不来都是好的结局,唯独她,成了那个来不来都注定要受煎熬痛苦的人。
他是她的盔甲,让她这一路走来,始终坚信着万难之下,只要他们夫妻同心,便会迎来好日子。
他亦是她的软肋,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到如今的风里来雨里去,总归是为他在奔走。
如今,她亲手射杀了他,这盔甲就像噬主的蛊毒,将她的心一寸一寸腐蚀;这软肋,却又像她的鳞片,将她的软弱隐藏,让她能立在这兵欢马乱中,一刻也不曾倒下。
她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江谨的人马赶到,怔怔地看着聂将军带着大军穿过了汤河关口,千军万马侧身而过,而她却始终听不到任何一点关于沈珏的消息。
而张权,宁死不降,也是在逃往汤河畔的途中,被江谨下令射杀,最后首级被聂将军让人割了下来,快马加鞭送回来京城。
后来,聂将军在汤河口安置了下来,突厥的兵马,也被聂将军成功的阻在了汤河外。
两军对峙数两月之久,突厥的兵马终究是缓缓撤了兵。
至此,西征两年,以张权的身死而成功结束。
两王之乱,也在礼王余孽被彻底清除之后彻底结束。
三个月之后,趁着冬天未至,有两辆马车自潼关朝着内地南下。
这一次,他们要去徐州,天气好或者是不好,都阻挡不了他们的步伐。
翠儿和阿吉的婚礼要去徐州举办。
裴青跟着他们颠沛流离一年多了,也该是时候让他入土为安。
方琳薇和翠儿在马车上,人手一个的将两个流着口水的娃娃抱在怀里。
小娃娃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咿咿呀呀的声音时不时的在车内响起,跟着马车骑马而行的人听着这车内传来的笑声,嘴角扬起了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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