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颤抖着手,方琳薇的喊声在箭矢刺入肌肤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大义面前,他别无选择。
他无法让太子妃进入朝阳殿,更无法看着方琳薇阵前受辱。
方琳薇是不怕死,可比死来的可怕的是太子妃当众侮辱她。否则,她也不可能让裴青杀了自己。
自古多少女眷,阵前不死,却在阵前遭人凌辱后就算逃离了战乱也活不下去。
方琳薇阵前倒地,胸口上插着箭矢,身下的血迹宛如一朵娇艳的红莲。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得其所,就算是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太子妃见状,气红了眼。
好一个心怀家国大义的女子,真是疯子!
“众将士听令,随本宫一起,杀入朝阳殿,诛杀二王,清君侧。”
太子妃盯着前方的朝阳殿,高举着手中的箭,视死如归!
双方人马蜂拥而上,一时间,朝阳殿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裴青杀红了眼,想着自己亲手射杀了方琳薇,心中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怒。
他来京城的初衷本就是报恩,如今报恩没有报成,却反倒把人给射杀了。
从他入京那一天起,方家人一直拿他当自己人,可他最后,他却是护不了方琳薇。
自古,忠义两难全!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两难的选择,竟然轮到了他来选。
眼前的敌人斩杀不尽,他心中着急,若是让敌人破了朝阳的这道防护,那大周的天下便是真的变了天了。
那么,他选择阵前射杀方琳薇也彻底失去了意义。
他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朝着大殿之外看去。若是援军再不来,就算他们御林军人人都有三头六臂,也终究是守不住这朝阳殿的。
也终于,在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之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裴青转头,便看见以礼王和成王为首,带着京机营的大军匆匆赶了过来。
原来。
昨日方琳薇让裴青带回方家的信是有两封的。
另一封,便是写给成王殿下的。
信中只言,明日早朝之后,张家落马,东宫必反,请成王殿下提前做准备。
东宫反不反原本是在两可之间,但方琳薇能说出东宫必反这话,定然是有她的把握的。
成王自从知道徐州堤坝储粮之事,便对方琳薇的话信任有加,当时他收到方琳薇的信,便找礼王商议防止东宫以五万精兵逼宫谋反之事。
事实上,自华容道刺杀案起之后,礼王和成王便达成了暂时性的合作,一起推翻太子,最后的夺嫡才能放手一搏。
否则,三足鼎立,谁都不敢将底牌亮出来,因为一但有三人,必定有一人会成为黄雀。
而张权将梁州军变成他张家私兵的那一刻起,太子殿下地位就注定是保不住的了。
东宫与张家勾结至深,根本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而成王殿下在收到方琳薇入东宫之时,便是彻底的笃定了东宫必反。
她是要以身犯险,逼东宫反。
而太子妃在听到方琳薇亲口说出东宫私自豢养的五万精兵时,便注定了会谋反。
因为搏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战而退,那就是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
方琳薇是被疼醒的。
能从宫变中活过来她早已经预料到,因为裴青那一箭射偏了很多,她当时虽疼,但也没有到当即倒地的地步。
她倒地,自然也是装的。
在那种情况之下,太子妃不可能还让人去检查她到底真死还是假死。
因为中了那么一箭,又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就算是不立即死亡,那也活不长的。
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就算一箭不致命,那也会血流竭而亡的。
而她也是幸运的,在战乱之下,士兵把目光都放在了御林军身上,所以,她被成王放在东宫的小宫女给救了过来。
“翠儿,给我倒杯水。”
方琳薇喊了一声,坐在一旁打盹的翠儿听到了方琳薇虚弱的喊声,转头去看,便见方琳薇已经睁眼醒了过来。
她有些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才确定了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
“姑娘,你醒了,我这就去告诉老太太去。”
翠儿含着泪,满脸的笑意,连水都没有倒给她就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方老太太,云姨娘,安哥儿……
一群人乌压压的一起涌进了房里来。
“阿姐……阿姐,你醒了……”
“薇姐儿……我的心肝啊……你这是要挖了我的心啊……”
众人哭哭喊喊,吵得方琳薇头晕脑胀。
“祖母,我没事。”
她有些无奈的闭了闭眼,口干舌燥的说道:“我想喝水。”
“喝水?好好好,祖母这就给你倒水喝。”
方老太太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可这么多丫头婆子在场,哪里又真的会让她去倒水了。
方琳薇看了一圈,确认了这里是县主府,想起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前,裴青还在厮杀,那时候援军还没有来到。
“阿青呢?”
她有些担忧的问,这一场宫变,算是她一手挑起的。虽说东宫早晚会走到这一步,但始终是她加速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才会使成王他们如此仓促的去应对这件事。
她若临时逃出京城,让太子妃找不到,这场宫变就不会发生得这么快。
或者她不当场揭穿东宫私自豢养私兵之事,在太子不在东宫的情况下,太子妃未必就不能忍受失去张家的这个事实。
“你才醒来,不要操心这些事,只管安心休息便好。”
方老太太坐在她床边,脸色有些不太好。
方琳薇闻言,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如果裴青出了意外,那她难脱关系。
“他出事了?”
她只觉得两眼发黑,胸前的箭伤,好似在这么一瞬间变得麻木起来。
“我去看他去。”
说着,她便挣扎着要起身,言语之间,竟是有些哽咽起来。
而她这一动,竟是吓得旁人都惊呼了起来。
“他没事。”
方老太太沉了脸道:
“你给我好好躺回去,这伤口好不容易才开始愈合,你这一动还了得?”
她说着,转头对着旁人说道:
“你们都出去吧,如今人醒了就都安心吧,该干嘛就去干嘛,别都杵在这里影响薇姐儿休息。”
方老太太开口赶人,旁人便不好再多留。
方琳薇没有多说什么,她明白,老太太如此赶人,定然是有话要和她说的了。
众人才退了出去,方琳薇便迫不及待的抓着方老太太的手问道:
“祖母,阿青真的没事吗?您没有骗我?”
方老太太看着她着急的神色,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
“他能有什么事啊,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罢了。”
方老太太口气不太好,脸上也不见有什么喜色,方琳薇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后又听方老太太道:
“难为你还如此挂念着他,可他却是如此心狠,竟是阵前射杀你,要不是你命大,今日岂不是要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说着,竟是伤心的哭了起来。
方琳薇闻言,心中却是大急,方老太太这是怪罪上了裴青了。
“祖母,你怎么会这样想?”
方琳薇不顾疼痛咬着牙坐起身来道:
“当时情况紧急,若非是阿青这一箭,我要么就死在了太子妃的剑下,要么就遭人阵前凌辱了。
想必大夫也同您说了,我这伤没有伤及要害,之所以昏迷,不过是失血过多而已。
祖母,你想一想,以阿青的箭术,他真要杀我,我就站在那里,他岂会失手?
大敌当前,他唯有伤我,才能保住我。而我去东宫前便已经做足了必死的准备,就算阿青的这一箭射中了我的心脏,我也是不会怪他的。
因为,是我求他这么做的。我不能在那个时候成为他的软肋,护不住朝阳殿,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