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祭天仪式准备的醍醐香进展很顺利。
所需香料从各州各府源源不断地送来。
祭天焚香用的是极大的炉鼎,因此合香手法与平时大为不同。
上千斤重的牛头丹檀经过煣制之后,和其他处理过的香料混合在一起,一股脑儿的扔进祭天的炉鼎之中。
这是商周以前焚香的方式。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法雨,新皇下旨,全城斋戒沐浴三日。
越临近祭天大典,陆景在家祠之中独自跪坐的时辰就越长。
闻茵原以为,新皇命他担任本次祭天仪式的主祭,他是因为压力太大才需要静心。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祭天仪式的前一天,黄昏时分,闻茵在陆家家祠外转了许久。
戌时就要入宫做准备,丑时出发前往祭天台,再不动身就晚了。
“碧君,进来。”
宏伟宽阔的祠堂内,陆景的声音悠悠回荡。
闻茵略一踟蹰,提起裙子抬脚进去。
陆景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腰背挺直。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其中一处。
“碧君,那是我爹娘的灵牌。”
闻茵怔住。
“事发那年我十岁,家中突遭变故。陆家上百口人一夜被诛,祖母、爹娘和几个尚未成年的哥哥都含恨刀下……我虽自幼被放在外面当作旁支之子养着,但也受到了牵连。流放岭南的途中,原本身子就不好的叔父生生被累死了。”
闻茵呆呆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身世。也许,他这一世,从未对别人说过自己的身世。
“幼时,我虽养在外面,但祖父每月初一会来看我,教我陆氏代代相传的天数。每次只教我半个时辰,我年纪小、参不透,问他什么,他也不答。每年正月初一,祖父许我回宗家去拜见高堂,见一见兄长,前后也不可超过一个时辰。有时刚与哥哥们玩在一起,便又被匆匆赶出去。”
不知为什么,闻茵脑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冰天雪地里,一身黑色貂裘的小公子怯生生地捧起一团雪球。
哥哥们说,弟弟,快扔过来啊!
他刚要扔过去,身后却无声无息出现了祖父那高大而冰冷的身影。
“父亲母亲待我极好,从不因我是命师断言的‘不祥之子’而另眼看我。几位兄长有的,母亲总是托人给我也送去一份。每次归家又离家,临别前,母亲总是把我搂在怀里流着泪说,送我出府并非厌弃我,而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
闻茵看着那满墙的灵牌,和灵牌前幽幽心灯。
心中忽然微光福至。
“难道,老侯爷算到的结果,和命师算到的结果,不一样?”
陆景摇摇头:“不,卦象是一样的,都是水火既济卦。”
既济卦是八卦之中的第六十三卦,也是倒数第二卦。
既,已经;济,成也。
此卦为下离上坎。坎为水,离为火,水火相交,水在火上,水势压倒火势,救火大功告成。既济就是盛极而衰的标志。
“如今我长跪于此,似乎终于能体会到当年祖父的心境。水火既济是终结,但它的下一卦,水火未济却是全新的开始。”陆景缓缓道来,“也许,这就是祖父不去成佛的原因。他想留下来,如同易数之中的变爻,为我转过这一卦。”
说完,陆景朝着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他拿起放置在一旁的蓍草,对祖先敬告道:“陆氏不肖子孙,今日前来家祭,望列祖列宗为我开示。”
闻茵福至心灵,走上前去,在香炉之中添了她新合制的香。
陆景将蓍草放入签筒之中摇晃,起卦。
香烟呈现出一条直线,缓缓而上,径直穿透了屋顶,似乎要升到九天之外。
陆景的卦起好了。
上离下坎。
水火未既。
景明侯府迎来了新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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