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老头儿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若问心劫下你们侥幸存活,别怪我无相山庄对你们补刀。”
无相山庄的小老头儿发了话,周遭霎时一静,只听得岸边风吹海浪翻涌之声,和头顶一刻也不停歇的滚滚雷音。
何至于赶尽杀绝?有人这般想着。
但觑着小老头儿此时的面色,再看看他身边仅剩的可怜的三两弟子——明明出发时还是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便是再刻薄之人,也说不出什么规劝的话来。
罢了。
总归都是十兽门做的孽。
若是将“魑”从素荒小岛放出导致他们袭击了无相山庄一行人,这是无意之举;那利用太初宗一行试探“魑”对梼杌的改造程度,可是实实在在的不安好心。
“我太初宗也是,”珈一冷笑,“从今往后,我太初宗与十兽门,不死不休。”缓了一缓,珈一身上气力恢复了一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放狠话。
若非因着天道的约束,他拼着这一身修为,也要让十兽门那帮人好看。
天幕不在乎人族之间的争斗,它只尽忠职守,将上古秘境之中发生的龌龊之事一一揭露出来——如实的,让人身临其境的。
“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程时琇面色复杂。
容修文揪着开在执法堂门前那株大叶榕的果子,垂眸端详几眼。
还未到合宜的时间,果子尚未到成熟的时候,呈一种可喜的乳黄色,像是粒粒微黄的珍珠,掩映在蓊郁的枝叶间。
“有心算无心,”果子被他轻轻捏开、露出凝实的内里,“这次,也是我们大意了些。”
确实还没成熟,他想,随手扔掉那颗被他发泄般揉烂的果子,漫不经心地将脏了的手在大叶榕宽大的叶片上擦过。
本想着上古秘境再危险,有程时琇和桑榆两名渡劫期修者震着,总归有惊无险。
而事实上,确实也是如他们所预想的那般,有惊无险,但,代价险些让他们承受不起。
容修文终于端肃了脸色,“这笔账,天道会讨回来的,”他眯着眼,看着天幕里闪过的一幕幕“过往”罪证,“问心劫,修仙界还未有几人能逃得过。”
若是天道不讨回来……
容修文修身养性千余年,平素瞧着最温和无害不过,此时眼里却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与他这人极为不相称的暴戾之色。
上一次让他出现这种神色的,是数百年前,打开单洲秘境那一霎那,见到一场屠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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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洋岸边。
雷电“呲啦呲啦”作响,游移在一众人脚边,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而天幕里,堪称当众将十兽门一众的面皮子拔下来的处刑犹在继续,他们像是被剥光了衣裳游街示众的囚徒,半点反抗都做不出来。
只能生生忍受着投射在身上,几欲要将他们抽筋扒皮的仇恨目光,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唾弃之言。
恶语伤人六月寒。
明明是春末夏初,他们身上却泛起无边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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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塔借着偷天换日气机的遮蔽,将十兽门一行的行踪掩藏得十分好。
梼杌数次都要发现他们的踪迹了,他们总有办法再使出一记“声东击西”之计,祸水东引,从而金蝉脱壳。
那未能顺利退守至净宗广场的十家门派,便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倾覆于一场无声的算计之中。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那十家门派的掌门长老和弟子们虽然尽数陨落,但也不是没有知交好友的,更何况,眼下天幕中的一幕幕,可是放映于整个修仙界的人族面前。
狄飞闭上了眼。
这下,和十兽门不死不休的,除了太初宗和无相山庄,又多了十家门派。
这仇敌,是越来越多了。
恶语伤人六月寒。
但不过是,咎由自取。
谁也不会再投上一分同情的目光——除了荆洋岸边之外,暗地里躲着不敢见人的一批见不得光的“鼠辈”。
哦,“鼠辈”是珈一骂的话。
被暗中讥讽的人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尖,讪讪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言。
“他们不过是保命之举,逝者已矣,何必这样大动干戈,使得修仙界不得安宁?”
那人原是想这样劝的。
对,劝苦主。
直到安静了许久的人群中响起哗然之声。
“原是你们激怒了梼杌,惹得它不惜伤及己身,也要攻击净宗广场。”
不久前才要规劝苦主宽恕的那人瞬间大骂出声,“畜生,鼠辈,修仙界的搅屎棍……”
他嘴里吐出一连串的脏话,骂人字字句句不带重复的,惹得甫一知晓真相心生怨怒的其余人一怔,火气奇迹般的消散了些许。
也有被成功被拱起火气的。
一时之间,人族的斥责声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和海浪声。
符皇年迈,站了这般久已经有点吃不消,此时借着符钦的力道席地而坐,闻言眉目微动。
现下破口大骂的这些人……
他一一扫过他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险些笑出声来。
这些人啊!原都是些对十兽门抱有钦佩之意同情之心的修者。
只不过,在见到梼杌之所以攻击净宗广场,全然是因为十兽门一众将它激怒,它顺着十兽门的踪迹追杀而来,而导致净宗广场死伤惨重之后,那丁点的钦佩和同情便全然消散。
人都是这样的。
在旁人不伤及自己的利益之时,袖手旁观、慷他人之慨,一旦知晓自己也是那利益受损者之一时,便再也做不出那副高高在上、想要普度众生的嘴脸。
全然抛却方才说出口的话,一心只想要那仇家付出代价。
珈一和小老头儿冷笑,面上皆含着讥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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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劫雷已过,十兽门一行人,四名长老皆化作飞灰,仅余几名苟延残喘的弟子,尚有一丝气息。
狄飞仰着头,撑着一口气,看着太初宗和无相山庄的人上得前来。
“对,对,对不住。”鲜血不断地自他口中涌出,他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见眼前雪光闪过,他含笑着闭上眼。
有风吹过,他的身躯寸寸化作清气,消散于天地间。
太初宗的弟子举着剑,心情有些复杂。
他还没补刀呢!狄飞就死了。
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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