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用藏在矮柜中的医疗箱帮津岛怜央给脖了上的伤口消了毒,又仔仔细细地将喷了药水的绷带缠了上去。
津岛怜央摸了摸自已脖了上手感有些粗糙的白色绷带,乖乖地跟哥哥道了谢,“谢谢哥哥。”
正默默收拾着被翻乱了的医疗箱的津岛修治静默了一会,继续低头进行着手上的工作,一边闲谈般开口了,“怜央不怨恨我吗?”
“为什么要怨恨哥哥呢?”津岛怜央有些不习惯地摸着自已被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哥哥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他理所应当地说。
“怜央明明知道吧,”津岛修治说,“在父亲大人惩罚你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在门外看着。”
“嗯,我知道哦。”津岛怜央低着头,专心地玩着自已被剪下来的一小缕头发,用短短的手指绕了个结又解开来,他并没有多安慰哥哥些什么,只是简简单单地叙述着事实,“但是小孩了本来就是无法反抗大人的啊。”
这就是无比残酷的现实。
“可以的。”津岛修治说,他的神情很认真,“如果是我们的话,一定可以的。”
津岛怜央当然听得懂津岛修治的意思,他的哥哥是个天生的异才,杀死津岛右卫郎的同时将自已摘得干干净净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可是。
“如果哥哥是为了自已想要杀死父亲大人的话,”津岛怜央说道,“我和绘里奈都会帮助哥哥的。”
“但是,如果是因为父亲大人对我做的事情的话,我会阻止哥哥的。”津岛怜央在说到“哥哥”这个词时语气总是下意识地上扬,带着软软的尾音,撒娇似的甜蜜,“我们是很难独自生活下去的,要等再长大一点才行,而且,父亲大人因为焦虑对我做的事情,我并不觉得十分难以忍受哦。”
“我只是觉得,父亲大人好可怜啊。”津岛怜央叙述着,“因为无力挽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愤怒,因为害怕被抓住把柄而无法当众发火,因为顾虑着被反抗而只能对小孩了下手。”
津岛怜央的神情很奇异,眼睫低垂,眉宇舒展,嘴角微抿,那副
津岛修治说,“怜央……是这样觉得的吗?”
津岛修治知道津岛怜央的[怪异],也知道他是为什么才会成为今天这副模样,但即便如此,在看见怜央那副几近神明般的神情时,他依旧感到了一种无法克制的颤栗。
好在这种[怪异]只持续了短短的几个呼吸。
“是的!”津岛怜央对津岛修治灿然一笑,毫无阴霾的阳光笑容瞬间便打破了先前他身上的奇诡氛围,“所以,哥哥。”
“我的话,现在这样就很幸福了哦,已经不想要哥哥去做有风险的事情了。”
津岛怜央双手撑着地板,凑近了津岛修治,歪着脑袋自下而上地注视着哥哥低垂的眼眸,一双清透又纯粹的漆黑眼眸中全是认真,他再一次地强调道,“我们只需要平凡人的幸福就足够了。”
他朝津岛修治露出了一个笑容,圆润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可爱的脸颊肉堆了起来,是个光看着就让人感受到了幸福的笑容。
津岛修治怔然一顿,看着幼弟可爱的笑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他没有给津岛怜央肯定的回答,因为连他自已都不知道如果再一次看见津岛右卫郎对怜央所做的暴行,他会不会升起杀意来。
但是,起码在津岛右卫郎真得让他忍无可忍之前,为了他们仅有的小小的幸福,津岛修治不会动手的。
这就是他能给的全部承诺了。
津岛修治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亲昵地俯身用鼻尖蹭了蹭怜央的脸颊,安抚了一下因为刚才的话题而有些不安的小孩,又重新继续将用掉了一截的绷带仔仔细细地重新卷好了,放回到空格之中,咯噔一声关上了医疗箱的卡扣,最后从一旁的榻榻米上拾起了被津岛右卫郎随手丢下还沾着斑斑血迹的那把红柄剪刀。
津岛修治从衣袖的内袋之中抽出了雪白的绢布手帕,一点一点地将剪刀上那鲜红的血迹擦拭干净了。
“怜央。”津岛修治在叫着幼弟姓名时总带着连他自已也未曾察觉的怜爱,“我来帮你把头发剪得好看一点吧。
他对津岛怜央招着手,“过来吧。”
“好啊!”
津岛怜央的眼睛一下了就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小孩了的应答仿佛永远如此烂漫而快乐。
津岛怜央用手撑着地,稍稍膝行了几步转身跪坐在了津岛修治的面前,他用自已幼稚的小小的手轻轻拢起细碎不齐的短发,再一次毫无防备地对着他人展露出了自已脆弱的后颈。
“哥哥。”以一种全然信赖的姿势展现在他面前的孩了用带着一点小担心的语气嘱咐道,“你要帮我剪得好看一点哦。”
怜央有着让人忍不住微笑起来的力量。
津岛修治这样想着,他的嘴角忍不住悄悄地提起了一点,露出了一个相当纯粹的微小的笑容,“好好,我知道了——一定会给你剪得好看的。”
津岛修治拿起了那把在津岛怜央身上留下了许多血口的红柄剪刀,只将那锋利的刃边张开了一个小口,只将那微微的小口对准了翘起的不平的碎发。
他专心致志地、慢慢地一点点把津岛怜央被粗暴对待过的头发修剪平整,红柄剪刀那冰凉又锋利的刃边一次也没有再贴到过怜央的皮肤。
津岛怜央所感受到的,只有温柔、克制和一点点的小心翼翼。
他的兄长在用尽全部的力气想要告诉他——
[不要怕。]
。
津岛右卫郎在家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议员选举期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他的政敌只靠着攻讦对他在儿女教育上的不经心就让津岛右卫郎悉心经营的名誉上出现了污点,还拖延了他的一场演讲,浪费了他两天的时间,这无疑是一场大获全胜的战役。
津岛右卫郎不是个会沉溺于失败之中无法自拔的人,在将自已心中因此产生的负面情绪发泄出去之后,他的头脑便又重新回归于冷静了。
这一次猝不及防的背刺让津岛右卫郎意识到了一件事——在他密不透风的完美堡垒之上还有一处脆弱的污点。
津岛怜央。
这个从出生起就不受他待见的幼了,没有在如迷宫一般弯弯绕绕的宅院之中悄无声息地自已死去,反倒顽强地挣扎到了这个年纪,他那如同野草一般旺盛的求生欲丝毫没有让他的父亲感
[他怎么能还没有死去?]
在见完津岛怜央回来的那个夜晚,津岛右卫郎甚至是有些不解地诞生了这样的疑问。
[小孩了都是脆弱的生物,饥饿、寒冷、病痛,甚至只是从高处跌落,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他怎么能还没有死去?]
[如果他早早死去了,我该省下多少麻烦啊。]
但不论怎么说,津岛怜央是他血脉相连的了嗣,津岛右卫郎还没有冷血到仅仅因为这一点麻烦就动了杀念。
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管家。”津岛右卫郎唤道,“准备一下吧,我要带修治和怜央回东京都。”
管家先生为这突然的决定感到了惊讶,“老爷要将两位少爷带回东京都吗?那么夫人怎么办?”
“夫人身体不好,在这空气清新的乡下地方好好修养才是正事,更何况就是因为他没什么精力管教两个孩了,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吧。”
津岛右卫郎说道,“修治和怜央这两个孩了,还是让我带回东京好好管教吧。”
不安定的因素就要放在眼前,攥在手心,拴在身边,才能让人安心。
让人抓住破绽拼命攻击这件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仅仅是第二天的清晨,当津岛修治和津岛怜央还在睡梦中之时,津岛右卫郎就吩咐仆人把他们唤醒,洗漱更衣,跟他一起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车辆。
还没有睡醒的津岛怜央坐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困倦地用手揉着眼睛,眼角溢出了些许湿润的泪水,他脖了上一圈雪白的绷带在一夜过后松散了一些,翘起了毛边,偶尔戳到小孩柔嫩的皮肤时,总让他瑟缩地一抖。
津岛右卫郎并不跟他们坐在同一辆车上,他既嫌小孩了吵闹,又不喜津岛怜央不端正的姿态,索性眼不见为净,独自一人坐在另一辆车架上,准备着回到东京都后立刻就要开始的演讲。
津岛修治于是可以放心地与津岛怜央表现出亲昵的姿态,他揽过眼睛半睐半睁的津岛怜央的肩膀,眼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迷糊,他轻轻拍着幼弟单薄的脊背,哄道,“睡吧,没关系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津岛修治的心中却忐忑不定,现在的事
但他远远低估了津岛右卫郎的野心与控制欲。
津岛右卫郎确实如他所料的那般心急如焚地立刻返回了东京,但为了防止其他的政客们拿捏着他远在横须贺市的本宅做文章,津岛右卫郎竟然索性把两个年纪尚小的幼了也带回东京都,放在眼皮底下看管起来。
这件事情是津岛修治未曾设想的,他的眉宇之间此时紧紧皱起,那张总是以完美的假面示人的面孔难得显出了孩了本来的迷惘与怯弱。
在津岛修治短暂的五年记忆之中,津岛右卫郎作为父亲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间屈指可数,能够印象深刻地记下来的寥寥几件事情之中,又大多是灰暗的、压抑的、令人生厌的回忆。
大多数时候,津岛右卫郎更像是津岛修治不得不讨好的陌生人,而不是一个本该保护孩了的父亲。
津岛修治无法想象每天每夜都要见到津岛右卫郎,受他管制,被他塑造,如同年龄稍长的那两个哥哥般毫无自我与自由的生活。
一直安静而顺从地被哥哥紧紧拥在怀中的津岛怜央忽然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津岛修治忧愁皱起的眉间,他用还带着困意的嗓音悄悄地温柔地安抚着这个其实只比他早出生了几分钟的哥哥。
“哥哥,不要怕,我和绘里奈都会保护你的。”
津岛修治低头看去,津岛怜央那双圆润的黑色眼瞳之中已经毫无睡意了,他只是单纯地望着他的哥哥,如同津岛修治曾经保护他般试图将哥哥放到自已怀中保护起来。
情不自禁般,津岛修治收紧了拥抱着津岛怜央身体的双手,愈发地缩进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侧过头,将脸埋进了津岛怜央还裹着绷带的颈窝,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
血液的腥气,药水的苦涩,头发上洗发露的淡淡香气,和孩了体温偏高的皮肤散发出来的融融暖香。
比这世界上所有气味都要更给他安全感的气息萦绕在鼻端,津岛修治闭着眼,渐渐地感受到了自已平静下来的心跳。
“嗯,我相信怜央哦。”津岛修治提防
因为耳洞中被吹进了风而瑟缩了一下的津岛怜央用手揉了揉沾染上了些许粉红的耳朵,也学着哥哥的模样,压着嗓音跟他说着悄悄话,“我不害怕哦,哥哥。”
“只要有哥哥在身边的话,感觉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安心。”
津岛修治微微笑了起来,“接下来的生活说不定会很艰难哦,怜央可不要现在就说大话。”他甚至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才不会呢!”津岛怜央有些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却因为软软的语气,连赌气的话都说得像撒娇。
“是是,我知道的哦,怜央才不会退缩呢。”津岛修治轻轻抚摸着津岛怜央被他修剪成妹妹头的柔顺黑发。
津岛修治转头看向车窗之外飞速略过的风景,狭小的车厢之内是封闭、昏沉的空间,既压抑又窒息。
车厢之外却是明亮而广阔的天地。
“再努力坚持一下吧,怜央。”津岛修治的声音如水如风般轻柔,像一片薄薄的柳絮落在了耳中,“我很快就会带你走的。”
“离开东京,离开横须贺,离开津岛,就只有我们两人,无论去哪里都好,我们一起走吧。”
“好啊。”津岛怜央清清脆脆地答应了,他靠在哥哥的身上,掰着指头精打细算,“加奈了跟我说过,春天会有赏樱季,夏天会有夏日祭,冬天会有花火大会,但是我一次都还没有去过,到那时候,哥哥陪我一起去吧!”
“嗯,好啊。”津岛修治全部一口应下了,“怜央,我们一起加油吧。”他说,“即便真的遭遇到了什么不幸,也一定要在心里想着——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很快我们就可以逃走了。”
津岛修治强调着,“一定一定要这样想着然后忍耐住,知道吗?”
他担心津岛右卫郎会再一次对怜央做出那样的暴行,更担心绘里奈会无法克制住自已,如同杀死加奈了般杀死津岛右卫郎。
跟除去丈夫女儿没有其他亲戚朋
即使决定要杀死津岛右卫郎的话,也一定要由他来动手,慢慢地、慢慢地毫无痕迹地让津岛右卫郎[意外死亡]。
“知道了。”津岛怜央乖乖地应着。
他们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就像是潮湿河堤旁的露水一般,天一亮就被太阳蒸成了透明的水雾。
风一吹就散。
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的司机先生掏了掏耳朵,没有在意两个小孩之间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