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有个习惯,到一个生地方他睡不好,怎么劝自己都没用,为了不影响邢凯休息,他只好躺在床上数羊,从一数到一万还是睡不着,这让老梁很生气,生自己的气,明天任务那么重要,自己再不休息好,有事咋办。
好不容易睡着了,老梁却做了个噩梦,梦中自己被特务们追赶,直到把他逼到一个死胡同里,他记得清清楚楚带头的特务是南京那个孙队长。
老梁被吓醒了,这兆头不好,他又想起小安,有小安在,他会放心,他想不透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会少了小安。
老梁醒来后下楼转了一圈,然后找了家早点铺,要了一碗豆腐花和四根油条。一顿饭吃完,浑身有了力气,老梁正要去叫邢凯,不想邢凯却慢悠悠过来了。
他俩装作不认识,默默低下头吃早点。
老梁先吃完的,吃完饭他溜达了一圈,确信没有异常情况,这才给邢凯一个平安无事的信号。
吃完早点的邢凯回了旅馆,因为离八点开会还有一段距离,他就捧起书看了起来。
老梁反正也没事,就一个人装作闲人一般在菜场溜达,其实他还不知道一个小时后开会的地点就在菜场的二楼。
上海的口音跟南京差别太大,老梁一句都没听懂,他很纳闷,这鸟语咋从跟他一样的人的口中说出来的,不都一样的嘴巴一样的舌头么。老梁想,我还是尽量别说话,一说话就露馅。生面孔加外地口音,这特征太明显,谁知道会不会有暗探。
在熙熙攘攘的菜场里,老梁很怀念跟小安一起的时光。踏实,放心,这是他的感觉。老梁觉得组织应该把小安赶紧吸收进组织,这么有本事的人不弄进来就是对革命不负责。老梁决定,有空跟邢凯聊聊,他觉得有责任把这个问题反馈给上级组织,而他见过的最大的领导就是邢凯。
老梁回到旅馆的时候邢凯正在收拾东西,看到老梁说:“八点开会,就在刚才那个菜场二楼,你的任务是跟上海的同志一起负责外围。”说着,邢凯从包里掏出一把枪递给老梁。
老梁接过枪,这是一把毛瑟C96手枪,俗称盒子炮,老梁一边掂着枪一边想,到底是大上海,有钱,最外围的同志用的都是这玩意。老梁没用过这玩意,而他又没地方试枪,只好拉动枪栓检查了一下,再检查一下弹夹了事。事后老梁仔细分析这次之所以被捕,跟第一次使用这盒子炮有关,若不是这玩意后坐力大,精度不高,他完全可以打死追击的三个警察后逃离。
因为冬天,老梁穿得厚,一把枪掖在怀里也不显眼,再加上老梁一副伙计的装扮,所以也没人多看他一眼。倒是走在前边的邢凯,气宇轩昂的样子引得几个路边卖菜的小贩屡屡侧目,这样的人进菜场,肯定是谈大生意的。
看邢凯上了二楼,老梁找了个地方蹲了,掏出烟慢慢地吸。老梁一边吸烟一边想,任务完成后邢凯会不会在上海待两天,若待的话他就请假去见见小安,小安可是答应过他,有空传授他两招。至于上海的繁华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兜里没钱,繁华跟你没关系,不能吃不能喝的,眼倒是满足了,心却被吊起来了。
天暖和的很,一点不像冬天,进出菜场的人络绎不绝,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很。
老梁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放在脚下碾灭,这时他看到一个男人往这边走来。
男人一看男人就不是买菜的,老梁有这个把握,老梁把手伸进兜里,他能保证在一秒钟之内开枪。
来人是同志,自称老钱。
老梁不知道老钱是代号还是真姓钱,但是感觉挺近道,因为老钱抬头看天的时候念叨了一句:“我就纳闷了,咋不让小安参加。”
小安?老钱口中的小安是不是老梁认识的小安,老梁不敢肯定,但估计是同一个人,于是就问:“你认识小安?”
老钱似乎很奇怪老梁的问,吐出一口烟道:“咋不认识,救过我的命。”
老梁笑了,当即断定两人口中的小安是一个小安。
老钱问:“你笑什么?不信?”
老梁认真地说:“也救过我的命。”
“不会吧!”老钱说道,因为他知道对方是南京来的同志。老钱不知道小安去南京执行过任务,组织秘密,当然不可能谁都告诉。
老钱伸出手。
老梁也伸出手。
两只大手握到了一起。
老钱对老梁说:“任务完成后我请你蟹黄包,老有名气了。”
老梁说:“好,有机会到南京我请你吃盐水鸭。”
然后两人就笑,这是属于两个男人的笑,因为一个少年,小安。因为小安,他们瞬间拉近了距离,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不久后,小安再次救了他们。
因为有任务,老钱去了菜场的西边,跟老梁一左一右。若是有敌人来,他俩最先发现,凭压满子弹的盒子炮,完全能阻挡一阵,给二楼逃跑的人争取时间。
不过老梁觉得没必要,这么隐蔽的地方,就是警察来了也不好找,都是老百姓的装扮,往人堆里一扎,那还不像鱼儿进了大海,鸟儿进了森林。
老梁窝在墙根处,像是在打盹,其实那是假象,若是瞪着大眼盯着进出的人群,肯定不合适,这个样子倒很符合半夜起来进菜的小贩。
起初老梁是假迷糊着,可是迷糊着迷糊着就真的迷糊着了,迷糊着了也不是那种死迷糊,有点动静他都知道,譬如谁往这里走了,走近了又离开了,原来是等人的。再譬如有个人把小推车放到一边了,然后又走了。来来回回,走走去去,老梁也习惯了,只要来人不走近他两步之内的距离,他都不需要担心,可是,这次有点不对。
老梁睁开眼,看到三个年轻的脸,都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不过都不像正经人,痞里痞气的,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喜欢没事找事。老梁又闭上眼,决定不搭理他们。
三个混混看着老梁的样子就笑了,其中一个用脚尖踢踢老梁:“这是爷的地盘,一边睡去。”
这个地方确实是三个吃饱喝足的混混常来的地方,大冬天的,往墙根一靠,晒着太阳,不要太舒服,这个不开眼的乡巴佬占了他们的地盘,他们当然不开心。
老梁往一边挪了挪,还是眯着眼打盹,三个混混还没能让他看重。
“册那,老逼帮子听不懂人话是吧,让你滚蛋呢。”一个混混骂道,还用脚踢了老梁的脚一下。
老梁有些气,想一想还是忍了,有任务在身,不能节外生枝,于是又往一边挪了挪。
钱达理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不能上前帮助,怕的是节外生枝,影响任务,但是他决定,若是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必须出手。
三个混混可能看老梁好欺负,其中一个说道:“老逼帮子,老子是让你滚,不是让你乌龟爬。”
老梁来了气,这个选定的最佳的守卫地点可不能轻易的丢了,这三个不开眼的混混严重影响了自己的任务的执行,于是他不再客气,低喝道:“滚,趁老子还没生气。”
三个混混愣了,随即就要动手,可是一看到老梁掀开的棉袄里面的盒子炮,三人立马蔫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别看他们耀武扬威的,带枪的人他们可不敢惹,谁知道是警察还是暗探,耽误他们的事情,轻则挨一顿揍,重了的话得进去吃几天牢饭。
“小逼崽子,惹老子不高兴,吓死你们。”老梁啐了一口,感觉出了一口恶气。有人就是这样,你是狼,他就变成了羊,你是羊,他又变成了狼。若不是任务在身,老梁早就出手教训这三个不开眼的家伙了,他妈的,眉眼高低看不出来,还混江湖,撑死了也就是虾兵蟹将,摇旗的小喽啰。
二楼。
邢凯握住李志坚的手久久没有松开,这是两个京都大学毕业的同学几年后的再次相遇,而此时,又成了同一战壕的同志,这怎能不令两人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坐定后,邢凯端详着老同学的面孔说道:“像,真像。”
李志坚一愣:“老邢,什么?”
邢凯笑着说道:”我说小安是你儿子。“
李志坚笑道:“你看出来了?”
邢凯说道:“我虽然有点近视,但是又不瞎,一开始见到小安我就想,这可能是你老李的儿子,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但是我不敢肯定,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李志坚笑着说道:“就是调皮了些,你多多调教。”
邢凯感慨道:”你老李命好啊,有这个一个厉害的儿子,我是服了,说起来我得感谢你老李,小安救了我一命,不对,是两命,救了我两次,我欠你老李两个大人情啊。“
李志坚笑笑,然后说道:”这么说就外了,都是革命同志,别说什么欠不欠的。“说着,他看了看表道:”快八点了。”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又一声,枪声有一段距离,但是距离不远。
有情况,这是外围同志报警。
“撤。”
李志坚来不及思考,直接下达了撤退命令,会议虽然重要,但是安全更重要,没了人就没了一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在座的都是历经考验的革命同志,李志坚一声撤,众人都掏出了枪,就连邢凯也掏出了那把马牌撸子。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子各人的物品,随同苏光冲向门口。
李志坚最后看了一眼开会的地方,确信没落下一片纸条,这才拎着枪跟在后边。
因为楼梯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走在最后的李志坚看到马路上一大群警察已经抵近了菜场门口。
枪声不断,你来我往,己方只有一人开枪,这让李志坚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难道负责外围安全的同志已经牺牲了一个?殊不知钱达理的枪因为卡壳,导致第一个被捕,当然不会开枪了。
李志坚边跑边后悔,早知道该让小安过来的,至少小安的武力值能抵挡一阵,开会的同志好从容撤离。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就是有,现买也来不及。
当初选择开会的地方费了老鼻子的劲,综合各种因素,最后才选定了开会的地方,一来这里不引人注意,二来这里人来人往有情况便于撤离。
菜场的前门被敌人堵住了,肯定出不去,他们逃生的后门是老早就勘查过的,穿过后门就是同兴里,进了同兴里就不怕了,因为同兴里连着一大片的居民区,里面的道路密如蛛网,别说几十个警察,就是上百个也没招。
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那个只有到了晚上才会锁上的小铁门不知被谁给锁上了,冲在前头的苏光和另外两个同志一时手足无措,望着围墙一筹莫展,李志坚一声闪开,当即两枪打开了铁锁,就在这时,他看到有警察冲了过来。李志坚抬枪就射,三枪打倒了冲在前头的两个警察。
李志坚冲过小门,头也不回又是两枪,不求能打中追击的警察,只求能迟滞一下他们追击的速度就行。看邢凯跑得慢,他催了一声:“老邢快跑。”
李志坚练过功夫,虽然他不喜欢舞枪弄棒,可架不住家里几个高手再三怂恿,日积月累下也成了不世出的高手,寻常人三个五个近不身。
邢凯就不同了,虽说长得气宇轩昂,可毕竟是个书生,身手和枪法都跟李志坚不同,跑得也没他快,李志坚一边开枪一边跑,饶是如此,还是超出邢凯十几步远。
按照之前的约定,进了同兴里分头撤退,省得人多目标大。就要拐过屋角了,李志坚打光枪里所有的子弹,不管打不打得中,得给邢凯争取时间。可是,就在他换弹夹的功夫,他看到邢凯踉跄着倒下了。
坏了。
邢凯中枪了,一枪打在后背上,像被大锤夯了一下,踉跄了两步,他最终还是倒下了,倒下去之前,他听到老同学喊了一声:“老邢。”
李志坚一口气打光弹夹里的子弹,然后快速地撤离,至于老同学邢凯的安危,他是管不了了,再耽误下去,自己也得搭进去,而现实情况不允许他做出那样的牺牲,他忍痛喊了一声,抹了一把涌出眼眶的泪珠快速地跑向一条小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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