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正阳宫。
偌大的宫殿内灯火通明,几名来自鹤鸣楼紫衣太监守在大殿门口,拦住了一众想要进去的皇子。
半个时辰前,来自药王谷的太医摇着头走出了大殿。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心下一沉,知晓屋里那个威压天下三十余载的老人已经走到了岁月的尽头。
所有守在大殿前的皇室甲胄皆是心头慌乱,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屋内,蟒袍太监魏忠离一刻不停的为君鼎安输送着柔和的真气,想要让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够尽可能舒适的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强如魏忠离这般的陆地神仙也做不到起死回生。
甚至于说,哪怕他倾尽全力,所能做到的也只是让君鼎安这风烛残年的身子多坚持半年。
而走到今日,哪怕是他,也已没了办法。
病床之上,一直处在昏昏沉沉之中的君鼎安忽的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周围也不再似先前一般嘈杂。
是啊,嘈杂。
好像朕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明亮与嘈杂。
人的生命到底是一个轮回,哪怕是朕也无法脱离这岁月的圆环。
在嘈杂中来到这个世界,又在嘈杂中带走在岁月中的刻痕。
……
想着想着,君鼎安浑浊的瞳孔一点一点变得清明起来,整个人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再次清醒了过来。
云京上空,一条无形的金龙默默注视着君鼎安,一缕金色的龙气自空中垂落,缓缓落在这个大余之主的身上,为他维持着最后的清明。
床榻旁,魏忠离遥遥看了眼本能为君鼎安输送龙气的气运金龙,神色中也多出了几分欣慰。
气运金龙只会为它认可的雄主现身,肯主动现身倒也算懂事,省了自己去抓它来的麻烦。
“大伴……”
“陛下……”
“扶朕起来……”
“陛下,您的身体……”
坐起来了的君鼎安目光看向了一直守在一旁的魏忠离,摆了摆手。
“大伴,北疆的事如何了?”
听见刚刚苏醒的君鼎安询问北疆的事,魏忠离毫不犹豫的开口。
“陛下,北疆无恙,先前那名甲士只是经历了一场战事失利罢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镇北公白牧又组织起了人手再次同北漠一方交战,想来不日便可击溃北漠蛮夷,您无需顾虑。”
床榻之上,看着看不出神色变化的魏忠离,君鼎安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正如魏忠离了解自己一般,君鼎安同样了解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长者。
他很清楚,这番话不过是魏忠离想让自己放心而编造出来的美好谎言罢了。
但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他也不会拂了魏忠离的好意。
“如此变好。”
“陛下,您的身体要紧,还是躺下来休息吧。”
“大伴,朕还有多久……不要骗朕,朕想听实话……”
话落,魏忠离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抬起的手也僵在了空中。
许久,低沉且无力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三个时辰……”
听见这宣判自己死期的话语,君鼎安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开怀的笑容。
“三个时辰?够了啊。”
“陛下……”
“大伴,朕能求你一件事吗?”
“陛下您说,无论是什么,只要老臣能做到,老臣都会帮您去完成。”
看着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人真心实意的话语,君鼎安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窗外。
“大伴,带朕在逃一次吧。”
……
大殿之外,几名身着玄色长袍的老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大殿之前,站在了七皇子和贵妃武昭身后。
随着几位老者的出现,武昭脸上的从容与自信又多了几分。
抓起一旁忐忑的七皇子,就朝着大殿走去。
以君鼎安的贴身太监小德子为首的紫衣太监纷纷拔出了手中的长剑,目光警惕的盯着围过来的蓬莱洞天长老。
“让开!本宫要带七皇子进去看他的父皇!”
守在门前的小德子不卑不亢的看着面前的武昭,声音平静。
“娘娘,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让任何人进入,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谁下的旨意?是他魏忠离还是陛下的旨意?这大余是君氏的大余,陛下病重,自当由七皇子接替,你们鹤鸣楼莫不是想要叛乱?”
“娘娘若是执意如此,我等也无话可说,但您莫要忘了,这是皇宫,不是你蓬莱洞天的蓬莱岛。今日,这大门您进不去。”
话落,几十个持剑的太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大殿两侧,将蓬莱洞天的几位长老团团围住。
其中,虽无先天宗师,但却也都是后天中的佼佼者,杀意凛然。
一时之间,大殿之外一片肃杀。
“嘎吱……”
正当两方剑拔弩张之际,正阳宫的大门缓缓地被推开。
魏忠离推着坐在轮椅之上的君鼎安走出了大门。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滞,目光看向了轮椅之上的君鼎安。
下一瞬,所有人皆是拜倒在地,口称陛下。
冷冷的看向了大殿前的众人,君鼎安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魏忠离。
明白了君鼎安心意的魏忠离手轻轻一挥。
浩瀚的真气在云京上空汇聚,一条长长的真气甬道出现在了云京的上空,直达东城的日月湖。
看着这一幕,武昭瞳孔一缩,眼中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陛下有旨,都散了吧。”
看着朝真气形成的甬道上走去的两人,武昭虽是心有不甘,但还是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蓬莱洞天的人不要心急,先行撤离。
在踏出正阳宫外的那一刻,武昭最后看了眼轮椅之上的君鼎安,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
东城,日月湖畔。
魏忠离推着坐在轮椅之上的君鼎安,看着面前随着微风不断荡漾的湖水。
轮椅之上,君鼎安苍老的瞳孔中满是对过去的缅怀。
初冬的湖畔没了春时的生机勃勃,亦没了夏时的绿意盎然,却也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宁静与幽深。
看着鹤发童颜的魏忠离,君鼎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大伴,同小时候相比,你似乎一点都没变,朕已是垂垂老矣,你却仍如曾经那般……真是让朕好生羡慕……”
“陛下……”
摆了摆手,示意魏忠离先不要说话,君鼎安继续开口道。
“朕还记得,那是一个春天,杨柳依依,春风荡漾,也是在这个位置,朕遇上了离儿。
朕当时就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儿?
再后来,朕总是缠着大伴你,来了这里一次又一次,只想能多和离儿偶遇几次。
一晃眼,已是四十载岁月。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眨眼之间,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大伴,你说,这世间真的有佛门说的轮回吗?”
推着轮椅的手微微攥紧,魏忠离的脑袋微微低垂,目光晦涩。
“陛下,或许是有的。”
“那大伴你觉得,离儿会在轮回中等朕吗?”
“离皇后一定会等着陛下您,和您一起位列仙班。”
“你觉得朕的列祖列宗会怪朕把大余带到如今这一步吗?”
“陛下,大余今日之局面非您之过也,老臣说句心里话,相比前几代君王,您真的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君主。”
风一点点变大,吹动了湖畔干枯的树枝,荡起阵阵涟漪。
放眼望去,偌大的湖畔竟无一点绿意,连那常青的竹子都因为去年的低温失去了生机。
看着一片死寂的湖畔,君鼎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悠悠苍天,何至于此!我大余何罪?我君鼎安又何罪?”
手越攥越紧,对于君鼎安的感慨,魏忠离只觉心头一片苦涩,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冷冽的寒风呼啸着刮在人的身上,好似刀子一般,满是痛楚。
许久,声音继续在冰冷的湖畔响起。
“大伴,朕累了,放手吧,这最后一程,就让朕和离儿一起走过吧……”
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君鼎安,在那浑浊的眼神中,魏忠离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期盼,看到了如释重负,看到了对往昔的追忆……
许久许久,魏忠离松开了紧攥着的手,用来维持君鼎安生命的真气也被停了下来。
默默的走到君鼎安身前,为他理正了身上的龙袍。
做完这一切,魏忠离十分正式的向君鼎安行了一礼。
“老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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