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之听完谢廷玉说的话,出宫后回到府里,便将守在府邸周围的士兵都撤掉了。
撤掉后,他心里虽然有些慌,但是也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隐约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好像是对的。
他本来想直接进去,但想起苏青珞的话,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问:“夫人呢?”
底下人道:“夫人跟虞大人还有吕老板一起出门了。”
“去哪儿了?”
“说是要去酒楼吃饭。”
陆衡之神色微凛,命人去找,自己也来到了商街。
北狄走后,商街今日第一天重新开放,来人不多。
天气又冷,显得整条街十分冷清。
没走几步,他便看到了府内熟悉的马车,还有惹眼的踏雪。
他站在酒楼门外。
苏青珞正在里面跟另外两个男人吃饭。
他回来后,他都还没跟她一起吃过饭。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按照以往的作风,他早进去了,但这次他却一直没动。
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他转身进了对面茶楼等。
茶楼空旷无人。
他开着窗户,手都冻僵了,才想起来问宋闻等了多久。
不止一个时辰吧,感觉有两个时辰了。
时间过得这样慢,又这样磨人。
就是在宣城,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冷。
手边明明有热茶,陆衡之却自虐似的不想喝。
又等了一会儿,萧瑟的街道终于出现一道亮丽的身影。
苏青珞一袭鹅黄的衣衫走在最前头,被紫鸢扶着上了马车。
虞世清和吕鹏天则上了后头一辆马车。
还好。
宋闻在心里庆幸,大人要是看见他们二人跟夫人上同一辆马车,指不定立刻就冲上去了。
陆衡之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看,等马车缓缓动了,才起身道:“跟着。”
他远远跟着苏青珞马车,但自己其实也没拿定主意究竟要怎么办,于是就这么一路跟到了门口。
看着虞世清和吕鹏天都跟着苏青珞进了府邸大门后,陆衡之眼眸微深。
他问:“虞世清为什么还会来这儿?”
宋闻道:“听紫鸢说虞大人的母亲还住在这里,大战刚过,他们郊外的房子被北狄人毁了,还未来得及搬走。”
“那吕鹏天呢?”
“吕老板搬进府中是因为当初北狄兵临城下,但为什么一直还没搬走,小的也不太清楚。”
陆衡之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下了车,往西边看了眼,平声问:“那是谁家的房子?”
府邸往西还有一家四合院,但看上去比较老旧。
陆衡之不想住进永顺伯府,毕竟二房随时可能回来。
但苏青珞又不许他进门,他只能另寻办法。
宋闻道:“好像是兵部侍郎张大人家的。”
陆衡之点头:“买下来。”
宋闻:“……?”
*
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除了苏青珞心不在焉没注意,虞世清和吕鹏天都看到了。
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一进门,虞世清便道:“先前我在城郊的房子被北狄人毁了,我母亲能不能在这里多住几日,她跟何伯好像处得还可以。”
吕鹏天附和道:“的确,何伯看着精神了很多。”
苏青珞无所谓地点点头:“好啊。”
吕鹏天接着道:“妹妹,我能不能也在你府中多住几日?我离不开何伯,而且回去住这个灯油啊,炭火钱都挺贵的。”
苏青珞:“……”
府邸挺大,就是再住几个人进来也无妨。
苏青珞隐约觉得,这两个人好像是为了给陆衡之添堵。
不过她想了想,也没拒绝。
苏青珞一路进了屋内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府里的士兵好像都消失了。
玉竹道:“大人说先前是为了姑娘的安危才派兵保护,如今想来确实不太周到,所以便把人都撤了。”
苏青珞心里舒服了许多。
倒是没想到一顿饭吃完,陆衡之好歹开了窍。
玉竹又道:“大人说了,他留下了一队人马在府中看护,如果姑娘要出府,尽量让他们跟着保护。”
意思是他虽然留了士兵,但用不用全听苏青珞的吩咐。
苏青珞弯了弯嘴角:“知道了。”
她透过窗户往隔壁方向看了一眼,“那陆衡之他人呢?”
玉竹道:“大人今日并未进门。”
苏青珞挑了挑眉——倒是开始听话了。
她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张单子递给紫鸢:“今日吃的这几个菜都还不错,叫厨房试着做一做。”
紫鸢拿过来看了眼——其中有道菜好像是酒楼掌柜说的大人爱吃的?
她不敢怠慢,立刻道是。
苏青珞怀孕近五个月,出去一趟就便觉得身体十分疲惫。
但这个点儿睡觉又太早,她便歪在床上,随便翻紫鸢新给她买的话本子。
最近这话本子真是越来越不好看,也不知道是写话本子人的问题,还是紫鸢审美的问题。
她打了个哈欠,将话本子丢在一旁,开始给肚子里的孩子缝衣服。
缝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皮沉沉,叫紫鸢伺候她洗了个澡,很快便睡了过去。
*
虞世清跟苏青珞分开后,到母亲住的院子里跟母亲说了会儿话,又用了些饭菜才离开。
结果一出门,迎面便撞上等在门口的陆衡之。
虞世清有些意外——他竟然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他闲闲道:“陆大人可用了晚饭?”
陆衡之懒得理他这夹枪带棒的话,更没什么心思跟他浪费时间。
他单刀直入:“虞老夫人准备什么时候搬走?”
虞世清笑了笑:“这里是苏府,我母亲什么时候搬离府邸,好像跟陆大人无关吧。”
陆衡之眸光倏地一沉。
虞世清慢慢道:“而且想必陆大人也知道,我的宅子在北狄人攻城的时候被毁掉了,我母亲现在也无处可去啊。以我的俸禄,也买不起京城的宅院,连我自己如今都是借助在同窗好友的家中。”
言下之意,他没有跟着母亲一起住进来,已经是给陆衡之天大的面子了。
虞世清接着说:“苏姑娘恰好欠我一个人情,便让我母亲在这里住着。而且,我母亲跟何伯相处得还不错。”
他气完陆衡之,心情颇好地准备离开。
却被两个士兵“嗖”地抽出长剑,挡住去路。
虞世清回头看向陆衡之。
“陆大人,怎么说我也算保住了你的子嗣,你应该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陆衡之冷声:“让他走。”
虞世清离开后,陆衡之又道:“叫吕鹏天给我出来。”
苏青珞既然不让他进门,他暂时不进去便是。
宋闻忙进去喊吕鹏天。
吕鹏天又不傻,怎么可能出来?
他推说自己已经歇下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来。
陆衡之听完宋闻的回禀,冷笑一声:“你进去告诉吕鹏天,要是不想再当皇商就直说。”
吕鹏天果然沉了脸色,在心里将陆衡之骂了许多遍,才不情不愿地出去。
结果他冒着冷风到了门口,陆衡之这个天杀的竟然已经走了。
只剩下长青跟他说:“我家大人说了,你要是不在三天之内搬出去,这皇商的名号立刻就给别人了。”
吕鹏天骂骂咧咧道:“阴险,你家大人简直阴险。”
*
隔天上朝,谢廷玉定了一个月后举办登基大典,封赏诸位大臣的旨意也一并下发。
跟随太上皇离开的臣子,大多都被官降两级,但无人敢有怨言,因为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跟随谢廷玉留下的臣子们都得了封赏。
除了陆衡之被加封为太师外,以虞世清的封赏最多。
皇帝不仅直接提拔他为刑部尚书,得知他的府邸被北狄人毁掉后,还特意还赏赐了他一处宅院。
但不少官员都看到虞世清在听到皇帝赏给他院子时,抽了抽嘴角,好似对这个赏赐不大满意似的。
那可是在京中最繁华地界的一处院子啊!
虞大人真是视金钱如粪土。
虞世清抬眸看向陆衡之,果然在陆衡之眼中看到了一行明晃晃的字。
——有房子了,总能搬出去了吧?
*
隔天一早,吕鹏天便来找苏青珞,说自己铺子里事务繁忙,准备搬回去住。
苏青珞有些诧异:“可是你不是昨日才说要多住几天?
吕鹏天立刻道:“先前是何伯非说要多住几日,我那里的确还有许多生意要忙——住在你这儿处理事情人来人往的,怕扰了你清静。”
苏青珞看他一眼,懂了。
“是不是陆衡之威胁你了?”
就……挺没面子的。
吕鹏天:“……”
苏青珞想了想:“用不让你赚钱威胁你了?”
他那么抠门,也只有这个能让他肉痛了。
吕鹏天这回终于按耐不住道:“你这个前夫当真黑心,妹妹,你干脆别跟他和好了算了。”
苏青珞差点笑出声来。
结果当天下午,虞世清也过来说,皇帝赐了宅子,他预备等打理好后便带母亲住进去。
他还特意补了句,“但怎么也得过年后吧。”
苏青珞一听就是陆衡之的手笔,点了点头,也没说别的。
陆衡之倒是真没再进门了,只是隔天派宋闻给她送来了一支簪子。
这簪子十分好看,用金丝编织成蝴蝶模样,蝴蝶翅膀上还镶着红色的宝石。
宋闻手里举着簪子,有些紧张,生怕苏青珞会直接把这簪子扔了。
紫鸢看了看苏青珞的神色,不觉道:“姑娘,这簪子可真好看,奴婢替你戴上试试。”
宋闻给她一个“还是我媳妇儿好”的表情。
两人眉来眼去的模样自是都被苏青珞看入眼中。
她挥手道:“行了,簪子留下,你们俩都出去吧。”
宋闻立刻心头大喜,谢恩后忙不迭拉着紫鸢出了门。
一连几日,陆衡之都会派人送东西来。
或是首饰或是衣料,或是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但他自己的确没再来过了。
这天晚上苏青珞看着妆台上摆的一排陆衡之送来的东西,没忍住弯了弯唇。
她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但好像看不够似的。
不得不说,就算她再有钱,但收到陆衡之送来的东西还是会忍不住开心。
看着看着,她就打了个哈欠。
吃完夜宵后她忽然想起来已经好一阵子没看见紫鸢了,便随口问:“紫鸢又去陪宋闻了吗?”
玉竹愣了一下,好半天才道:“紫鸢应该在大门口。”
苏青珞:“她去大门口做什么?”
玉竹道:“大人这几日都找她过去问话。”
问什么?
难不成她身边的丫鬟真成了他的眼线不成?
苏青珞蹙眉,拿上手炉带着披风,径自往外走。
京城冬日夜里,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她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快步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她停下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她想知道陆衡之到底在问紫鸢什么。
大门上还挂着两个灯笼。
昏黄的灯倾斜而下,照亮了陆衡之清隽的侧脸。
他眉目沉冷,半边脸落在阴影里,音色也冷,像浮在地上的冷霜。
“夫人今日胃口可还好?”
紫鸢:“夫人今日胃口很好,只吐了两小口,可能是月份大了,吐得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
陆衡之颔首:“最近夜里冷,她喜欢踢被子,你们好好照看她,回头我重重有赏。”
紫鸢恭谨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
二人又陆陆续续说了些什么,都是些极为琐碎的日常小事。
旁边宋闻还在催促:“大人,您再不回去今儿又没得睡了,不少折子都等着您看呢。”
新君登基,能够想象陆衡之这个权倾朝野的首辅有多忙,但他竟然在夜里站在门口这样详细地问关于她的事。
苏青珞心中不觉一动。
听见陆衡之极淡地“嗯”了声,仿佛玉石轻击。
在沉沉夜色里格外好听。
让她有些怀念。
苏青珞握紧手中的手炉,抬眸往外看去。
陆衡之正准备离开,却不知为什么忽然往里看了眼,一眼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整个人落在暗影里,但他一眼便认出了她。
他心中不觉一喜:“青珞。”
连忙抬步往里走,却在迈入门槛儿时又生生收回了步子。
他接过宋闻手里的琉璃灯举起来,才看清苏青珞的脸。
她小脸被冻得有些红。
陆衡之看她视线落在紫鸢身上,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孩子平日里的情况。”
他稍稍一顿,道,“当然,你若是觉得不合适,我以后就不问紫鸢。”
问宋闻也是一样的。
苏青珞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毕竟也是他的孩子,还不至于连问一问都不许。
而且陆衡之也说了,她若是不许,他就不再问她身边的人。
这个态度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苏青珞抿唇片刻,道:“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合适,但要是有下次,你要提前告诉我。”
陆衡之颔首:“好。”
他的披风被夜风吹得鼓了起来。
苏青珞立在廊下,倒是没觉得又那么冷。
怕陆衡之冻着,苏青珞小声道:“那我回去了。”
“等等。”
陆衡之解开身上的披风。
“外头冷,穿上这个。”
他双眸如染了墨,沉沉望向她。
苏青珞不觉心跳加快,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道:“我有披风了。”
“再披一件。”他声音清冽,在空旷的夜里格外蛊惑人心,“我给你披上,好不好?”
她好像没来得及思考,已经说了好。
等反应过来时,陆衡之已经迈步进来,亲手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