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头疼到要裂开了……
意识仿佛沉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的潭底,饰非竭尽全力想游上来,但却怎么尝试都看不见头。
他似乎躺在某个柔软的地方,尝试活动四肢,但感受到的,只有脸颊上传来的微湿的润感。嗯,不仅仅是湿润,还有一些刺痛,像是有人毫不顾忌地用砂纸摩擦他脸上的皮肤。
在刺痛的刺激下,他终于能睁开眼了,然后,他看见一只绿色的闪着幽光的眼睛顶在面门上。
视线中忽然出现这种场面着实让人吓一跳,饰非本能地想往后缩,但意识尚未完全掌握身体,还是动弹不得,他只能皱起眉头,片刻后,他才终于将那只眼睛的全貌给看清。
那是一对猫眼,水汪汪的,天然带着令人怜惜的可爱。
“喵~”见饰非醒了,猫咪也在黑暗中发出叫声,饰非也认出它正是自己在死者之家门口见到的那只黑猫。
不知为何,它跑进了这个房间,还趴在饰非的胸口上舔舐他的脸。那刺痛感的来源正是是猫科生物那带满倒刺的舌头。
四肢终于能活动了,饰非挣扎着坐起来。他向旁边的床头柜看,醒来后要喝的水和用作宵夜的面包都已经被贴心的司马宣准备好。他顺便还留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了对饰非的道歉以及解释刘易斯的举动并无恶意。
“那狗养的铁面具……”饰非看完只是用脏话咒骂了一句。
如果二话不说就对人下药也算没有恶意的话,那他把杀虫剂滴进刘易斯明天要喝的咖啡里应该也只能算是无心的恶作剧对吧?
但这件事情倒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经过这次教训,饰非对于这群疯子们的道德底线有了很清楚的认知,相对应的,他的底线也可以适当放宽一些。
想到这里,饰非捂住自己的义眼。对于服用吐真魔药后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脑海中。
他确信,自己没有将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饰非伸手拿过来床头柜旁摆放的面包,在放进嘴里之前,他仔细嗅闻,但像是还不放心,他撕下一小片递给了趴在身边的黑猫。
黑猫用极快的速度将面包抢过去,饰非看它吃完面包,大概三分钟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后,他得以放心,便是极不客气地拎起猫的后脖颈,打算给它丢出门外。
“利用完人家就丢掉,你素质好低。“房间里忽然传来说话声。
饰非丢猫的动作顿住,他看向这只黑猫,黑猫继续发出一阵尖锐的“喵“声,然后,他亲眼看着这只黑猫口吐人言。
“我在你旁边,你另外一只眼睛也是瞎的吗?“
饰非心头一惊,立即是向旁张望,然后,他在飘窗处看见一个个子娇小的人影。
他讶异极了,要知道,羽化仙对于自己周围的事物以及灵性流动相当敏锐,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饰非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他。
但这个人,距离这么近,在他说话之前,饰非却没能感觉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灵性和气息完全被遮断了……根本不能发觉。饰非用义眼打量这个人影,然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惊讶的事情,借助窗外的月光,他勉强看清了这个人的长相。很快他有所确认……
——这家伙,他是个孩子?而且,是一个长着人畜无害的可爱长相的小女孩?
年纪应该不会超过十四岁,身穿蓝色碎花连衣裙,有一头漂亮的暗红色长发。她在脑后精心系上了白色蝴蝶结和蓝色发带,脚上则套着蕾丝边的白色短袜和黑色皮鞋。
容貌着实精致,即便年纪还小,长相还没发育完全,但过路人见了绝对会赞叹一声漂亮。
只不过,此刻,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正表情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气鼓鼓地盯着饰非看,饰非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有哪里惹到这小姑娘了吗?他心生疑惑。
而此刻,他手中的黑猫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随后,锋利的爪子朝着饰非的手背划过来。
饰非感到一阵吃疼,不由得立刻松开黑猫,黑猫落在床上后一个轻巧的跳跃,便钻进了女孩的怀里。
饰非急忙用目光去找,但就眨眼之间,那黑猫却消失不见了。
不在女孩怀里,甚至,似乎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
“这奇术司里,你还是第一个敢对薛定谔先生这么无礼的人。就连司长都不敢拎它的脖子。“女孩跳下了窗台,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饰非的目光充满敌意。
饰非困惑地看着她,然后,又是一个眨眼,那只黑猫忽然从她的脚下钻出来,趴在了一旁的天鹅绒地毯上。
还是那样,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与消失,饰非看的惊异极了。他指着那只猫向女孩问道:“薛定谔先生,指的是它?“
“有什么问题吗?“
“名字是你取的?“
“薛定谔先生的名字天生就是它的,没人能帮它取名。“发言着实古怪,以至于房间内一瞬间陷入了难熬的沉默。
尽管脑袋还因为吐真魔药的后劲而刺痛着,但饰非开始在记忆里翻找。
“奇术司有个奇怪的前辈,是个小女孩,整天抱着黑猫。“
饰非回忆起爱丽丝先前对于奇术司同伴们的评价,一时间,描述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他露出苦笑。
“你就是坏女人小姐口中所说的那位前辈?“
“你的表情看上去好恶心。“女孩因为饰非的这句询问露出更加厌恶和嫌弃的表情。
饰非失笑道:“我以为坏女人小姐在开玩笑,但你似乎……真的是个…….孩子?“
饰非试图斟酌用词,但想了半天后,他还是妥协了,选择用最直截了当的词来说明他的想法。
由此带来的结果显而易见,这女孩本就板着的脸似乎越发难看了。这也难怪,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藏不住心思。
“我原本还想评估一下,但现在,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我不喜欢你。“她心中对饰非有了定论。
饰非挑眉,终究没忍住挑逗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他问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粗鲁又无礼,不仅粗暴地对待薛定谔先生,还嘲讽前辈,我可不欢迎你这样的刺头加入奇术司。“
“你意思是我真要称呼你为前辈吗?“饰非摊手说道。一想到要对一个小女孩毕恭毕敬,就感到场面奇怪。
女孩却理所当然地挺直了腰杆,双手叉腰,昂起头,用骄傲的语气说道:“当然了,我在这奇术司待了十年,自然是前辈,刚才爱丽丝姐姐也是这样叫我的。“
“她叫我,多罗茜前辈!“
女孩一字一顿地说道,饰非听的却是汗颜。他不禁在心中咒骂那个女人尽给自己添麻烦。
但要让他妥协去叫一个孩子为前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立刻转移话题。
“原来你叫多罗茜,你好,我叫诸葛饰非。“他做自我介绍。
但多罗茜的头立刻摇的像拨浪鼓:“我不关心你的名字,爱丽丝姐姐已经给我说了你的事情,她说她带回来一个大骗子。“
“骗子?坏女人小姐是这样在你面前评价我的?“尽管对于这个称呼早就见怪不怪,但饰非还是装作惊讶的模样。
多罗茜显然非常讨厌他这副作态,语气也不由得严厉了不少:“少给我在这里装模作样!”
“你都对爱丽丝姐姐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好不容易才回来,也不陪我玩游戏,就一直抓着我给我说你的事情。“
“我从来没见她对哪个男人这么着迷过!“
多罗茜俏脸开始涨的通红。这是孩子才有的猜想与关联能力,也是只有孩子才有的执行力。他们想到什么就会做什么,从不在意后果和旁人的眼光,这一点,足够令成年人们羡慕。
饰非听后立刻就明白这小女孩在想什么。就像小时候,你总会害怕自己最喜欢的玩具被其他人抢走一样,此时此刻,正是如此。
所以,就像是为了还击她刚才在自己面前的颐指气使,饰非略微兴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思索片刻后,便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道:“我们一起在午后的图书馆看过书。“
“一起探讨北部卢恩的奥妙。“
“也一起在舞会上跳过舞,哦,对了,她还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在对手面前不落下风,成为盖世英雄。“
“你知道她的吃相很不好看吧,所以这段时间,我在她身边替她整理好餐前餐后的仪容仪表。“
“听完这些,你觉得我和她应该是什么关系?“
饰非注意到,他说的越多,眼前女孩的脸色就越发难看。到最后,她甚至捂住耳朵,发出一阵尖叫声打断饰非的话。
这种生气的模样将她略带婴儿肥的脸蛋衬托的越发可爱,这让饰非刚刚被刘易斯算计后跌入谷底的心情变的大好。
他有些能理解坏女人小姐的恶劣行径了,捉弄,使坏,是不错的心情调节剂,人类无一例外,都对此乐在其中。
小姑娘开始气的跺脚,在她身旁,那只名叫薛定谔的黑猫又忽然间出现了。饰非这次看的倒是清楚,他讶异地瞪大了眼。
凭空浮现,这黑猫居然是凭空浮现在视野中的,义眼看见了它的灵性涌动,然后,灵性变成了黑猫的轮廓让其显形!
这究竟是什么生物?居然具备这样的能力……
饰非来不及细想,便看见黑猫嘴里叼了一样东西,那正是他从波提雅·米修斯夫人那里得到的曼德拉草根雕。
黑猫用头拱多罗茜的脚背,然后,将根雕放在了女孩面前。
“曼德拉草?爱情魔药?“女孩看见那根雕后几乎下意识地就将相关的东西脱口而出。
这有些出乎饰非的意料了。要知道同为术士的爱丽丝可是对曼德拉草一窍不通的,更不用说,准确说出其能炼制的魔药的名字。
这女孩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幼稚和头脑简单。饰非讶异地在心中将对她的预期拔高一些。但此时让他感到头疼的是,这女孩已经二话不说将根雕拿在手中,然后摆出胜券在握的姿态。
“你完了,大骗子,你完了!“女孩叫道,”居然敢对爱丽丝姐姐用魔药,你完蛋了!“
“你明天就会被赶出奇术司!“
她带着黑猫一个闪身就跳向房间门口,然后她回过头恶狠狠地对饰非说道。
她没有给饰非解释的机会,就带着她拿到的证据摔门离开房间,而在门关上之前,饰非注意到那只黑猫回过头瞥了他一眼。
“古怪的女孩……”饰非摇摇头,说道。然后,他走下床,来到窗边。
时间过了午夜,整个密城都陷入梦乡的摇篮。唯独只有对面的湖水波光点点,像是破碎的镜子一般。
饰非的房间可以看见死者之家的中庭花园。花园内尚有点点烛光,那位司长还没休息,饰非看着男人拿黄金叶卷成烟卷,然后费劲往那铁皮面具里塞。
他吞云吐雾,但一个不小心,将还没燃尽的火柴丢进了一旁的花盆里。
转眼间,火星将他刚刚还在悉心照料的盆栽烧的一干二净,而他本人对此坐视不理,仍然在享受黄金叶的快乐。
门外的走廊里,传出震天的鼾声。那是个女人的鼾声,饰非不用去查看都明白这声音来自爱丽丝的房间。
“一个捉摸不透的女人,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
“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还有一个毫无底线,跟疯子毫无两样的司长。”
“聚集怪人和疯子的地方,这就是奇术司。”
饰非不禁感叹道,然后,他走回床边,为自己盖好了被子。
——夜还算早,今夜的梦也还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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