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之家的门内门外,所谓的神秘世界和正常世界只有一门之隔。
三个人顺着走道一路来到房屋的后厅,而后厅的尽头处,是一扇已经打开的门。银色的月光从门外洒进来,仅仅只照亮门前的一片区域。
门外正传来某个人轻轻的哼唱声,司马宣和爱丽丝看了彼此一眼,然后两个人同时选择停住脚步,将饰非向前推了半步。
饰非明白这是何意,所以他独自走进月光。然后,他看着周围的景色,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后花园。春天的气息会浸染此处,花园里的植物们已经等不及绽放花苞,而还有一些,则仍在沉眠,等待一个苏醒的机会。
饰非看见一个男人背对自己站立,他拿着一只浇水壶,一边查看花苞一边为植物们浇水。他乐在其中,以至于就连饰非到了他都没有察觉。他在专注手上的事,饰非因此皱眉,打算询问,但那条叫弗洛伊德的蛇此时向前爬去,打断了饰非试图询问的想法。
蛇缓缓攀上那男人的肩膀,这个过程相当缓慢,对于饰非来说,那就像过了十几分钟一般难熬。而直到蛇爬到顶端,回头用那双裂开的竖瞳看向饰非后,那男人的哼歌声才停下来。
“您好,初次见面,诸葛先生。”
“原谅我的冒犯,因为我不喜欢做事做一半被打断,所以才需要麻烦您在这里等候我一段时间。”
男人最终说出的是熟练的东国语,这让饰非有些诧异。他一边说,一边放下花洒,然后,他踱步到花园旁摆放的石桌前坐下。
这是个欧罗巴式的花园,但却有这么一个极具东国风格的石桌。
石桌上摆有一块东国围棋的棋盘,一盏茶壶,男人顺势将茶杯排布开,开始泡茶。
茶香很快飘散在空气里,而也是这个时候,饰非才得以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相貌。
不……那应该说是相貌吗?那分明是一个相貌狰狞的面具。一块完全由生铁浇筑,笼罩住他整个头部的面具。
卷发,高鼻梁,面具雕刻出的人脸是典型的旧大陆的人面,嘴巴张开成一个大洞,像是在因为极端的痛苦而呐喊着。但最诡异的地方在于,这块面具左右两边竟然是完全不同的人脸……它就像是两个人拼凑起来的产物,饰非此时看见的左面拥有旧大陆的人种特征,而隐藏在花园阴影之下的右面……饰非眯起眼睛仔细查看,然后,他得以确认。
那是一张东国人的脸,和他印象中的那些来自东国的人形陶俑的面部相似。
“真是有缘,我的身体里其实也流淌着来自东国的血。”
“我是混血儿,父亲是东国人,母亲则出身联邦,因此,我的名字兼具东西两方的风格,这是令我自豪的一点。”
“诸葛先生,我叫刘易斯,是这间死者之家,不,应该说,是密城奇术司的司长。”
“在我面前你其实可以不需要那么拘谨,毕竟如你所见,我并不像那些术士那么危险。”
“——诸葛先生,我和你一样,是一个离开了身外之物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奇术师。”
刘易斯的声音从面具中传出后显的有些沉闷,而话音刚落,饰非便看见他以极快的速度从石桌旁的棋盒中拿出了一枚棋子。
饰非看着那枚棋子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东西前所未见!竟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庞大灵性!
刘易斯在棋盘上落子,伴随棋子那清脆的声音响起,一瞬间,黑白色的灵性在周遭环境中流转。然后,以潮涌的姿态包裹着他和饰非。
“诅咒,烂柯棋界。”男人轻轻说道,一个庞大的结界,悄然落下。
然后,他开始继续泡茶,一边转动茶杯中的茶叶,他一边向饰非解释道:
“诅咒,2-002,烂柯棋界。”
“这是一个能展开单独空间的结界型诅咒,结界展开后,结界内的对象会被随机分配到阴阳两种状态中。”
“被施加阴阳状态的对象,其术式,诅咒以及灵媒,这种带有灵性的攻击都只能对持相反状态的目标生效。”
“结界内的人当然有机会切换自身的阴阳状态,但前提是,他们击败了相反状态的对手。击败后,阴阳自动变转,且过程不可逆。”
刘易斯说完,手中便捏出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在围棋中,黑子先行,而伴随着这结界落下,他已经先发制人。
饰非用义眼看见这男人的指尖同样挂着一抹黑色的灵性,而此时,在他的指尖也挂有一枚白色的灵性。
显然,这就是这位司长口中所说的能限制术式和灵媒作用范围的阴阳状态。
义眼可以看清这些灵性,由此能分辨出自己在结界中可以攻击的目标,而此时的结界中,饰非的攻击手段显然只能对刘易斯生效,而无法影响其他人。
饰非皱眉,但很快,他像是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索性全身放松了下来,走到石桌前坐下,然后,随手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你不做点什么吗?你被笼罩在一个奇术师的诅咒结界里,而在这个结界里,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情。”
“你如果真的想这样做的话,早就让你身上那条蛇动手了吧,我是个第一幕的学徒,我可没办法应付你的血契。”
刘易斯跟着落下黑子,饰非紧随其后,将第二颗白子落在旁边。他抬头,露出微笑:“落下这个诅咒,对你而言,只是在做出保险。你要确保我不是共研会的走狗,混进奇术司是为了发动自杀式袭击。”
“手笔真大,使用诅咒明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你居然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就发动诅咒?”
饰非一边说着一边感叹,他忽然想起在来密城之前,从爱丽丝嘴中听见的对奇术司众人的评价。
——这里的人都是疯子……疯到可以为了达成目的不计代价。
饰非耸肩,对于这种事情似乎是觉得无奈。而刘易斯听后,也是发出呵呵的笑声,他落下一字。
“我这个诅咒的代价早就已经支付过了,时至今日我都在为它还债。所以,这种事情,不需要诸葛先生您多担心。”
“您来奇术司见我,似乎并不紧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饰非从棋盒中拿出棋子,做出长考,但他还是很快回应道:“2-002,听编号,这应该是一个2级诅咒吧。”
饰非一路走来耳濡目染,倒是也听爱丽丝和司马宣说过一些判断诅咒分级的技巧。
“诅咒基本都是专攻于一个方向的东西,而您既然已经告诉我,这个诅咒的能力在于结界和限制,那我就可以判断,它没有太过可怕的攻击能力。“
“您主动告诉我这些,其实是在主动释放您的善意。“饰非终于落子,他抬头用义眼扫视刘易斯,男人没有说谎,饰非没有看见任何灵性。这代表这个人没有术式,真的是奇术师。
上次面对万加女士那样的高阶术士,即便对方是没有攻击能力的报幕员都让饰非压力十足,但奇术师不同,不管如何,奇术师的肉体都是凡人,这点上给到的压迫有限,饰非可以轻松不少。
刘易斯听完饰非刚才的解释,落子的手忽然顿住,他看着饰非,片刻之后,发出一阵轻笑声。
“有趣,您来之前,司马先生向我汇报,说他带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证人回来。“
“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您似乎很聪明,诸葛先生。“他再次落下一子,这次,他吃掉了饰非之前落下的一枚白子。
饰非对于这样的恭维一向是不予回应,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这次落子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在刘易斯刚才那一手旁边下棋,同样吃掉了对方的一枚棋子。
“您说您是奇术师,那我能问问,您到了第几幕吗?“他问道。
目前为止,饰非见过的最强的奇术师是鬼谷子,至于其他人的水平,他没什么印象。
开门见山,这是属于年轻人的作风,刘易斯似乎是对此觉得意外,他摇摇头,发出无奈的笑声。
“反倒是让你先发制人,问起我问题来了。倒也无妨,我可以告诉你。”
“我是第五幕的【音乐家】,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是成为一个城市的奇术司司长必要的条件。”
“司长需要有能抗衡那些人头牌的实力,如若不然,就会被虎视眈眈的大鱼吃掉。”轮到刘易斯落子。他的回击同样猛烈,这次,他堵住了饰非的气门,饰非的棋路一下就相当受限。
“那么轮到我问你问题了,你刚才问了我的等级,那你能告诉我,你师傅到了第几幕吗?”
“你对他感兴趣?”
“有点兴趣。”
“那你应该去找联盟的报幕员询问能不能侦测,而不是问我。”刘易斯给饰非倒了一杯茶,饰非此时接过那杯茶,回答的也是不客气。一杯茶水入肚,他思考片刻后,又补充道:
“他从没告诉过我他的确切阶级,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向我承认过,他亲手制作了黑色大丽花。”
“按你们的评判标准,不就是第四幕的作家吗?司马老大也对此做出过判断。”
饰非解释道,但对面的人陷入沉默。这位奇术司的司长顿了顿,然后才叹了口气说道:“一般而言的确如此,能否制造诅咒是迈进第四幕的关键。“
“但诸葛先生,有一点您需要明白,人很多时候会对自己的情况有所隐瞒,对鬼谷子这个人来说,他告诉你的,往往只是他希望你知道的东西。“
“听上去,你和他很熟?“饰非皱眉,意识到什么。刘易斯不语,他自己的那杯茶水分毫未动,只是在此时,他忽然举起茶杯,将所有的茶水倒在地上。
“塞西利尔酒店的案子是我亲自负责的。他的通缉令也是我亲自颁布的。”
“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了解他,而他最忌惮谁,我想,他的答案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那个案子是一场过错,一场需要所有人为之赌上一生弥补的过错。”
“正因如此,诸葛先生,我才要对你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我不希望出现第二起塞西利尔酒店事件,我也不想再看见一个奇术师坠进深渊。”
话音刚落,饰非便听见耳边传来嘶嘶声,他一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刘易斯肩上那条蛇在吐气,还是从其他地方在传来噪音。
他觉得头部一阵晕眩,然后,他诧异地看向地上刘易斯泼出的茶痕。
他意识到一直以来让自己后背发毛的不适感是什么了……不是这漫天的诅咒烂柯棋界,也不是那个危险的血契生物,结界,血契,这些都是幌子,都是为了用更庞大,更夸张的灵性,遮掩住一个细小入微的东西。
——那茶水中有灵性闪过,饰非双拳握紧,他看向刘易斯:“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吐真魔药。”刘易斯毫不掩饰,魔药入了身体,那就一定会发挥作用。
“那是一种当你试图说谎时,就会觉得头被千万根针刺痛的非常方便的审讯用具。”
“鬼谷子的魔药学并不优秀,所以我想他应该没有教过你怎样在一众灵性中辨别魔药,这也是我选择使用它的原因。”
“现在,诸葛先生……”弗洛伊德从刘易斯的肩上爬行而出,它来到饰非身边,蛇腹部的鳞片贴着饰非的皮肤前进,让人感到寒意。
“你只有一个选择,我问,你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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