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鬼谷子一直所强调的。奇术师是躲在幕后,绝不能走上舞台的人。
所以,他的性格格外谨慎,这一瞬间,饰非甚至能从师傅的目光里读出一些威胁的意味。
这可就让饰非叫苦了,他的确不知道为什么他用完诅咒后,并没有支付那么可怕的代价。昨天他命令恶灵小姐时,其实也做好了会被撕破脸皮的准备。
饰非想到最后恶灵的那个吻,任何和恶灵接触的实体都会被其撕裂,那个吻正是代价。
为什么我没事?饰非今天本来也有想向鬼谷子询问的意思,但他没想到还没等开口,鬼谷子的敌意就显露出来了。
“这事我也纳闷,师傅。或许,那诅咒有其他能代替支付的代价,只是你不知道?”饰非只能这样勉强解释。
换来的是一阵沉默。老头低头思考,然后,他看向手腕上的灵摆。他将灵摆对准饰非,看见灵摆确实没反应后,他脸色才好一些。
——这小子没说谎,饰非要是骗子,灵摆早摇起来了。灵摆的作用可不仅仅是预测接下来的危险,它还能一定程度上测谎。正因这两种极具实用性的能力,它才会成为每个奇术师都配备的灵媒。
“师傅,每个诅咒都一定需要支付代价吗?”见鬼谷子有所缓和,饰非大着胆子问问题。
鬼谷子摇头,承认道:“是我欠考虑了,代价确实不像契约,不是必须要履行的东西。“
“诅咒会无差别对使用者以及敌人发挥效用,所谓代价,其实正是诅咒的这个无差别效用。诅咒能力同时作用敌我双方,对敌人而言,奇术师所占据的优势是知道如何最小限度将这个能力在自己身上进行限制。“
“或许,你只是运气好,恰好没走进她的能力生效范围?“鬼谷子找到合理的解释,看向饰非的义眼。但他表情依然严肃,事关诅咒,他向来小心。
“但躲的了一次,不一定躲的了第二次。再有下次,饰非,不要擅作主张。“
“我明白,师傅。“饰非回答的虽然顺从,但他心里明白,事实似乎并不像鬼谷子说的那样。毫无疑问,最后那次亲吻,他的确被恶灵给影响了。但个中原因,就连鬼谷子也不清楚。
“接下来几天,不用每天都来找我。我要闭关准备仪式,最好别来打扰。”
“三天,我不管管理层或是食血鬼那边如何,我只给你三天处理好这些。那之后,我们一起重获自由。”鬼谷子给出最后的时间期限。和之前一样,他对饰非调查到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他可以自保,生命不受威胁时,他自然没有出手的必要。饰非当然也不敢强求,他点头后多看了一眼压住阵法的坩埚,然后便退出了门外。
从地下室重回地上一层时,监狱里正好开始热闹起来。囚犯们陆续从房间里走出,忙着赶往食堂填补空空如也的肚子。和往常一样,没人在意早间新闻,人群鱼贯而入,今天似乎又是重复的一天。
饰非习惯了独来独往,他刻意挑了条没人的路。但出乎意料,往常没人走的这条通往食堂后门的路径,今天却有人等在走廊尽头。
背影佝偻,老头因为身体不适不时发出咳嗽声。精明的眼睛四处张望,然后他看见饰非,一时间表情尴尬,但最后,他还是选择朝饰非笑笑。
“没事吧,饰非……”老亨利向饰非打招呼。饰非收起惊讶,也回了一个笑容。
他快步上前:“休息好了吗?老亨利。”
他意有所指,他昨晚自然不会将老亨利孤零零丢在审讯室。解决完卡梅伦后,他还回去了一趟,唤醒老头,给了老头一个解释。
解释简单粗暴,但又令人信服——老亨利和卡梅伦撞上了假扮成饰非的恶灵,换句话说,他们两人里,有一个牵扯到这件案子,是恶灵要复仇的对象。
剩下的他没再多说,让老头自己揣摩。而经过一晚上的思考,或许老头也有了答案。他讪讪地向饰非笑起来:“昨天麻烦饰非你了。”
“只是举手之劳,但对老亨利你而言,恐怕打击不小吧。“饰非安慰道。老头陷入沉思,精明的眼睛也在此时黯淡下去。
“——卡梅伦他好像疯了。”
“我昨天去了仓库那边,把他带回房间,但直到现在他都还在胡言乱语,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很正常,老亨利,看见那种东西,一般人精神如果不是足够坚毅,当然会崩溃。”饰非面无表情地继续安慰道。
但终归是自己带了几天的后辈,因为自己提出要通灵而落得如此下场,老亨利眼里有些挣扎。
“我向监狱里提申请了,几天后卡梅伦会被调出去,送往金斯波特进行治疗。”
“换个环境挺好,遇见恶灵的人会长时间陷入梦魇,如果能让身心愉快起来,或许会有好转。”
——当然,他除外,卡梅伦绝对好转不了。饰非在心里给卡梅伦判了死刑。
愚人钟若只摇动一次,那便只是一场持续三十秒的噩梦。但短时间内一直注视一直摇动,影响会逐渐加深,最后刻印进灵魂。
对卡梅伦而言,这会是持续一生的梦魇。他没救了,就算让金斯波特最好的精神科医生来治疗,也是病入膏肓。
饰非倒是不会将这些也说给老亨利听。老头年纪大,某些事情给他留个念想,饰非不讨厌老亨利,恰恰相反,很多事情正是因为有他,饰非才能有所方便。
但他终归低估了一个老头对某些东西的执着与追求。老亨利犹豫许久,想对饰非说什么。但嘴张了又闭,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索性,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看向饰非平静的脸,开口问道:“那饰非你能再帮忙举行一次仪式吗?”
“昨天被恶灵打断了,今天你再筹备一次?”
这请求在饰非的预料外。饰非原以为经过恶灵事件后,老头会有所收敛,至少相当一段时间不想再接触通灵的事宜。
但才过了一晚上,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可不符合饰非的安排。本来安排老亨利看见恶灵就是不希望老头之后一段时间过多牵扯进去,这算是饰非为熟人安排的保护。
但对方不领情,还急着往里钻……老头发现饰非脸色不对,也是急忙想要解释:
“我这不是想确认真相吗?虽然你说,他和这案子有牵扯,但他只是个新人啊,他连监狱的人都没认全呢。”
“我总觉得,这不是那小子的本意,你说,他会不会是被人威胁了……你知道的,我平时虽然骂他骂的多,但终归……”老亨利声音越来越小。
他是怎样的人,他和饰非都再清楚不过。师徒情谊,责任心,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根本不算重要。最能驱使他做出一件事的,终归还是利益。
多年来,他和饰非都是这样的合作关系。合作很愉快,他为饰非打点好一些见不得人的事,饰非则为他提供除监狱的固定薪水外,数额可观的报酬。
他能有什么事骗过饰非呢?老亨利听见饰非长叹一口气,对方正靠在走廊的墙上,侧目看向窗外细雨。
威尔顿上方一直笼罩阴云,数日未见阳光。
“老亨利你这么迫切地追求利益是为了什么?明明一把年纪,要这么多好处,这么努力往上爬,有什么意义呢?”饰非问道。
老亨利却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沉默半天也没回答饰非。不说也没关系,饰非向来有自己的打算,片刻后,他提议道:“考虑一下,准备退休?”
“也到年纪了把,在威尔顿和我们这群犯人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
“退休?不不不,这可不行!”老亨利反应激烈。显然他极度不赞成这个提议。但面对饰非的义眼,他却有说不出的理由,只能在反驳后,像做错事一样低头。
“我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饰非……而且,这不是也利好你吗?只要你拿到戴罪立功的机会,等出狱后……”
“戴罪立功?”饰非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老亨利不知道这后面牵扯到的食血鬼和那位典狱长之间的关系。这种事,让高层知道了恐怕反而是他们自己遭殃。
高层不会处理这件事,也不会主动向小红帽坦白。他们会做的,只有杀死所有知情者。
饰非不怀疑他们可以为了这种事血洗威尔顿,而饰非也不打算让太多人牵扯在内。
“我这是为你好,老亨利。这世上有许多东西你还不了解。“饰非劝完,便离开窗前。他向食堂走去,留老亨利一个人在门口有些呆滞。
老头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摸出一枚挂坠,他用颤抖的手抚摸这枚银质挂坠,然后,挂坠被打开,里面是枚相片。
相片上是个年轻女孩,女孩笑的恬静,老亨利的手反复拂过这抹微笑。
“不是我贪图名利,而是我真有理由啊,饰非。“
老亨利说完便快步朝狱警宿舍的方位走去,他没发现,自始至终,饰非都在门口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
……
仓库——雨水夹杂恶臭,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几乎要将人的胃整个翻过来,在场负责清理的狱警不时发出干呕的声音。
梅利站在某人身边,表现格外拘谨。他不敢抬头看,浑身紧绷,生怕旁边的人要拿自己泄恨。
片刻后,脚步声传来,梅利知道对方在向前走。他悄悄抬起视线,看着对方来到食血鬼尸块中间,他蹲下来,爱怜地用手指抚过这些尸体碎片。
“少了几只?“
“四只,先生。“梅利咬牙说道。他已经完成清点,损失倒不多,但很丢面子。
果然,他见对方没回应,反而是沉默数秒后,问出下一个问题:“【巢穴】里的没被发现?“
“没有,先生,死掉的四只都是被血引诱出来的,巢穴没有被入侵的痕迹。“
“好……很好……你应该知道是谁干的吧,梅利。“
对方一连发出好几声称赞,让梅利心里更没底了。他连忙将姿态放低,不敢直视对方的背影。
“是那个通灵师,不……是那个报幕员,肯定是他!“
“我之前有听卡梅伦说,他们昨晚有接触,好像是为了通灵找出凶手。“梅利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对方起身,环顾四周。
“看来我们还是太仁慈,梅利。在我们还想用传统手段和规章制度来让他乖乖就范的时候,对方这个暴脾气上来就要踹掉我们的老家以示挑衅。“
“如果一直这样忍气吞声,对方会不会觉得我们很没出息?“
“先生……“梅利不知该如何作答,但转眼间,他察觉到面门一阵戾气袭来,然后一双手缚住他的脖子。
他被抬起,挣扎不得。窒息中,他眼中只看见先生那只猩红的眸子。
“不听话的猪猡要给予一定惩罚,所以,梅利,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去负责马戏团的小丑,而我处理掉那个成事不足的废物,你要好好招待那位小丑先生,别让他过的太舒服。明白了吗?“
“是……是,先生。“梅利被盯着,只觉得浑身要被冷汗浸透了。顾不得其他,他连忙点头。
等到他快要窒息昏死过去时,脖子上的束缚感才减轻,梅利跌在雨中的泥泞里,大口喘着气。像是刚从溺水中幸存的人。
他心有余悸,看向刚才那先生站的位置,当然,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梅利毕恭毕敬,他朝着那方向行完礼后,才敢匆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