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数十名开封府公人撤走,房州会馆最终没有被查封,也没有人被抓走,在外面围观的数千百姓没能看到期待的热闹,也失望地各自散去了。
这时,已到了晚饭时间,周博连忙派人清空了整座会馆,请手下众人喝酒压惊。
“三郎,你也一起来吧!”周博走到张辰面前道。
张辰摇了摇头道:“我还有重要事情,周兄不用管我。”
“哎!今日多亏你了。”周博叹了口气。
“官府是怎么知道你偷偷修了码头?”张辰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按理,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应该是被人举报,我怀疑......”
周博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恐怕我们内部有人向官府告密了。”
张辰摇了摇头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也不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只要守法经营,外面人是抓不到什么把柄的,那座码头要赶紧拆除,不能再给官府落下什么口实。”
“我知道,我明天一早就找人来拆掉它,三郎,我感觉这次是有人在针对你,官场上我帮不了你太多,你自己要当心啊!”
张辰哈哈一笑道:“周兄不要担心,我大宋的官员没什么出息,就只能内部斗斗心眼,待将来异族杀来,这些内斗狗屁都不是了。”
周博苦笑着摇摇头,有时候感觉张辰深沉老辣,真像一个厉害的御史了,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口无遮拦,胡说一气,像个孩子一样,这种复杂的性格,他已经看不透了。
张辰顾不得吃晚饭,便带着四名手下赶往王禄的府中,本来他今日去探望潘旭只是做一个姿态,表示自己在着手这个案子,并没有真的启动破案的意思。
另一方面,将潘旭换一个条件好的地方关押,也可以使这个案子继续拖下去,偏偏王珪不知好歹地以为自己要开始破案了,派人去骚扰房州会馆并警告自己。
张辰最无法容忍之事就是有人对自己的亲朋好友下手,他不管王珪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既然已经对房州会馆下手,如果由此忍气吞声,那么自己以后做任何事情他都会干涉了。
张辰赶到了王禄府邸的大门前,在门口等了片刻,很快管家从大院出来,抱拳对张辰道:“我家老爷请张御史进去,请跟我来!”
张辰又让管家安排人带自己的四名手下去吃饭,他则快步跟着管家来到了王禄的书房前。
“请吧!老爷在房中等候。”
张辰快步走进房中,只见王禄正坐在小桌前品茶,一名茶妓正在给他表演分茶。
“卑职参见王知事!”张辰快步上前躬身行一礼。
王禄笑眯眯摆手笑道:“三郎来得正好,品一下宫里的极品贡茶,请坐!”
张辰知道王禄乃是自己人,这话并不是客气,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茶妓伸出纤纤玉手提起金壶,壶嘴里射出一股泉箭,直冲黑瓷建盏,她另一只手用金匙击汤,汤色纯白,鲜白色的茶沫竟然出现了牧童横笛图,须臾后消散,唯有鲜白的茶末久久聚在一起不散去。
王禄抚掌笑道:“好一盏牧童横笛茶!”
茶妓嫣然一笑,又给张辰冲了一盏茶,茶沫却是童子拜观音,张辰赞叹道:“全京城最红的茶妓柳飘飘倒也不过如此!”
茶妓掩口吃吃笑道:“官人夸奖,奴家就是柳飘飘!”
张辰愕然,脸顿时红了起来,王禄哈哈大笑,随即吩咐道:“赏钱百贯,送柳姑娘回虹桥茶馆!”
柳飘飘起身行一礼,又深深看了一眼张辰,起身离去了。
王禄望着她起身远去,对张辰淡淡道:“莫要以为我沉湎酒色,此女与朝中大多数权贵官员关系匪浅,就连几位亲王都曾召她入府和她切磋分茶之技,我请她来是有要事打探而已。但只来我这里分一次茶就要银钱百贯,这是她的身价,一般人还请不起她啊!”
张辰并不在乎这些,王禄如今位高权重,找个茶妓有什么了不得?于是沉默片刻,低声直言道:“王珪今日警告卑职了。”
王禄一怔,连忙问道:“可发生了什么事?”
张辰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详细给王禄说了一遍,王禄如今有个广为人知的绰号,叫做僵面官,就是他已经学会了深藏自己的情绪变化,脸上常常面无表情,就算大笑也只是发出笑声而已,脸上表情却没有变化,让人感觉他脸上神经似乎坏死一样,不过张辰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怒色。
王禄按耐不住心中的恼怒,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负手久久望着窗外。
王禄当然知道王珪此人的过往,前番已经背叛曾公亮而投靠了阉宦钱晋,随后又大肆清洗御史台,用各种方式将别的派系提拔的御史一一赶出,再换成他的人,但这些事情当初政事堂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当时的曾公亮仍然小觑王珪,以为御史台还间接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既无人干涉,王珪的胆子自然越来越大,尤其曾公亮致仕之后,天子赋予了王珪重权,使得满朝文武都生了一种王珪即将上位首相的错觉。
如今的王珪,野心也随之见长,单单控制御史台一个要害部门已经难以满足他的胃口,开始毫无顾忌地将手伸向了各个部门,譬如近日太常寺卿的任命,王禄作为审官院知事,希望调杭州知州李密为太常寺卿,而王珪则想让心腹赵铿充任此职。
在王禄向政事堂提交推荐状后,王珪竟然避开了王安石等几位相公,不经商量霸道地在推荐状上批注了李密三大不足,甚至还有德行亏欠的评语,导致天子最终放弃李密,而任命明显资历不足的赵铿为太常卿。
此事传出去后,令王禄倍感羞愤,若长期以往任由王珪肆意妄为下去,自己这个审官院知事有何用?
良久,王禄叹声道:“三郎,你知道潘旭这件案子为什么拖了一年而不决?”
“是和潘家有关系吗?”
“非也,潘家虽然是勋贵,但无实际权势,文官们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王禄顿了顿,这才开口说道:“今日便不瞒你了,前番办这个案子的唐宪,其实是曾公亮的人,曾公亮多次让他尽快把这个案子结掉,但王珪却逼他不准结案,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王珪和曾公亮反目后,为了争夺御史台?”
王禄点了点头道:“这个案子是风向标,御史台的人上上下下都在盯着呢!究竟是曾公亮说了算,还是王珪说了算,这个案子本来拖了快一年,最后唐宪准备结案之时,王珪却一脚把他踢出了御史台,因为这时曾公亮已经致仕,而王珪却成了权相。”
张辰忽然觉得不对,连忙道:“不是说唐宪是王珪的同乡吗?”
“是他的同乡不假,但同乡就是心腹吗?唐宪可是曾公亮一手提拔起来,是他的心腹。”
张辰沉默了,他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原来是王珪在和曾公亮争夺御史台的控制权,显然曾公亮棋亏一着。
这时,王禄又笑道:“这件案子其实还有一个看点,就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
“卑职发现了,就是刑部和大理寺。”
王禄呵呵笑了起来:“三郎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这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刑部和大理寺怎么敢和执政王珪硬顶?大家都以为是潘家打点得力,其实潘家算老几?若不是曾公亮在背后的指使,刑部和大理寺敢和王珪作对?当然曾公亮也不是为了帮潘家,只是借机恶心王珪罢了。”
其实张辰已经看出这个案子的关键了,就是刑部和大理寺为什么敢和王珪硬顶?这背后是谁在替这两个部门撑腰,王禄的话证明了他的猜测,背后果然有高人。
王禄又给张辰倒了一盏茶,淡淡道:“我和王相公现在正坐山观虎斗,看王珪和曾公亮二人在守旧派内部争斗,现在已到了最激烈之时,所以你这个案子稍微再放一放,不要急着表态,相信最迟一到两个月,朝廷局势就会骤变了。”
“能告知卑职一二吗?”
王禄微微欠身,压低声音说:“王珪正在和钱晋全力以赴彻底搞臭曾公亮,如今矛头对准了他所有的门生......已经快有眉目了。”
王禄又慢慢眯起眼睛道:“拭目以待罢,总有一日曾公亮该求到王相公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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