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公府邸,林昌德亲自迎接了付策和汤焕,对二人道:“二位头领,我们在东京的探子已经得到明确消息,朝廷的水军已从江夏调到东京,数百艘战船正在北上,估计今日或者明日抵达东京。
估计再过五日左右,朝廷的水军就要抵达汉水下游了,汉公希望能够尽快部署,最好是我们主动出击,一举歼灭敌军。”
付策摇了摇头道:“彻底歼敌不现实,我虽然不熟习水战,但也知晓均州的汉水一段太过狭窄,极容易中埋伏,不妨诱使敌军前来进攻码头,届时我们可在陆上配合用火攻,将敌军战船一举烧毁,这方面我麾下的水军头领们颇有经验。”
“付头领这个计策需要说服汉公,如今他只一心想狠狠打击官军。”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便进了汉公府正堂,实际上这座府邸不仅仅居住着单安一家老小,更是单安的亲军大营,驻扎直属于他的五千精锐,如今由单英率领。
亲军大营位于汉公府正堂西侧,占地约一亩,旁边应该还有几处演武用的小营,但此时都拆除了,不过一般人也不会注意这个细节。
“两位头领请吧!”
付策和汤焕走进正堂,却不见单安,两人不解地向林昌德望去,而林昌德的表情似乎也有点疑惑,连忙回头问亲兵道:“汉公到哪里去了?”
“回禀军师,刚才有两个亲兵营的弟兄喝醉酒打架了,汉公赶去处理了,马上就回来。”
“哎!这种小事情也要亲自去,拿他没办法。”
林昌德歉然对付策和汤焕道:“你们先坐片刻,我去把汉公找来。”
他转身便匆匆去了,付策没有发现问题,但汤焕却生出一丝疑惑,这种事情让亲兵去叫一声就是了,为什么林昌德要亲自去,而且还那么慌慌张张。
“老汤,要不要派人给九娘说一声?”付策笑问道。
汤焕没有回答,他目光紧紧盯着几处屏风后头,似乎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付策走上前问道。
汤焕低声道:“大哥,不知我刚才是不是看花眼了,居然看到屏风后头有人走动。”
“这是汉公府,有侍女小厮这不很正常吗?”
“不对!”
汤焕忽然大声喊道:“有埋伏,大哥快走!”
他终于看清了,这些屏风背后居然埋伏着数十名举弩的士兵。
但已经晚了,只听一声梆子响,铺天盖地的箭矢忽而从四面八方射来!
“快趴下!”汤焕大喊一声,仰面倒下。
付策的头脑“嗡!”的一声,但他也反应疾快,就地一个翻滚,向正堂中间的桌案扑去,他想用桌案当盾牌,而就在他刚到桌案边,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事先藏在桌案底下的火药被人为引燃,顿时硝烟弥漫。
“大哥!”
汤焕大喊一声,向付策冲去,只见桌案已被炸得粉碎,付策已经躺在地上,脸上、额头上、胸口,浑身是血,身上尽是焦黑,鲜血正不断从各处伤口涌出,连衣服都浸染成了乌红,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第二轮箭密集射入,汤焕只觉身上和腿上一阵剧痛,他连中三箭,跌倒在付策身边。
“大哥!大哥!”
他无暇管顾自己的生死,拼命摇晃付策的身体,只见付策慢慢睁开眼睛,微弱地说了四个字:“好悔!好恨!”
付策慢慢闭上眼睛,昔日的西军名将就这么溘然长逝。
“大哥啊!”
汤焕紧紧抱着付策放声痛哭,他忽然放下付策,拾起一根炸断的桌腿,忍住剧痛冲出了正堂,但他刚冲出正堂,数百名长枪手从两侧突然杀出,将他团团包围,只见他和付策的十几名亲兵已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在他前面数十步外,单英手提大刀,骑在马上用一种恶毒的目光望着他。
“单安在哪里?让他来见我!”汤焕狂吼道。
单英冷冷一笑道:“汤焕,你若早点把九娘嫁给我,我们就是翁婿了,我岂会见死不救?可惜啊!你最终还是不得不死在我的手中。”
汤焕忽然眼前一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对方用的竟是毒箭,毒气已经开始攻心。
就在这时,单英挂上大刀,张弓便是一箭射来,这一箭正中汤焕前胸,汤焕单膝扑通跪在地上,手中木棍也拿不住了,滚落在一边。
“吼得倒挺凶,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单英一挥手,狠厉道:“给老子杀!”
数百根长枪一起狠狠刺进了汤焕的身体,竟将他高高架在空中,汤焕当场惨死,但他却死不瞑目,眼睛直直望着城外的方向。
单英重重向地下啐了一口唾沫,随后调转战马向城外奔去。
......
武功城外码头,汤九娘早已备好了船只,可却怎么也等不到父亲派人过来,她心中开始意识到不妙,喝令驾船士兵道:“离开码头!”
船只虽然缓缓离开了码头,但她却始终看着岸上,她想知道父亲的确切消息,万一父亲跑回来怎么办?
这时,马蹄声响起,单英带着数百名士兵冲到了码头前,单英大笑道:“九娘还在等父亲吗?”
“单英,我父亲怎么样了?”
“你应该问你父亲是全尸还是被砍了头?”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汤九娘的眼睛顿时红了,她抄起一支弓弩对准了单英,咬牙道:“你......撒谎!”
“我什么要骗你,你刚才没有听见爆炸吗?那是付策被火药炸死了,而你父亲武艺再高也躲不过淬毒的箭雨和万枪穿身。”
眼前一黑,汤九娘身体晃了晃,险些掉下水去,她伏身在船上,放声痛哭起来。
单英目光怨毒地望着汤九娘,咬牙切齿道:“我要亲手抓住你,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哭着求我杀了你,以泄我心头之恨!”
而几名驾船的士兵见势不妙,急忙用力划船想带着汤九娘逃走,单英手一挥,几支火箭腾空而起,外围竟有数十艘小船杀出,将他们的退路截断了。
单英跳上一艘小船,大吼道:“老子早就料到你们会在码头留退路!来啊,追上这小贱人的船,我要亲手活捉她!”
汤九娘忽然抬起头,无比仇恨地望着单英,却见她一个翻身便跳入水中,数十支箭密集射来,几名划船士兵纷纷中箭落水,而汤九娘却在水中没了踪影。
单英大怒,他喝令士兵急忙划船上前,他自己则提着大刀在船头四处寻找。
就在这时,水中飞出一道细长的黑影,就仿佛是一条章鱼的触角,这支弩箭瞬间钉入了单英的脖子,单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但却已说不出话来,只因他脖颈上汹涌的鲜血已经呛入了喉管,而他也摇摇晃晃扑通落入水中,周围小船上的士兵都吓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汤九娘和单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距离武功城只有十余里远的镇北城,夜幕中,汤九娘从水道钻出来,她一手拿着弓弩,一手提着单英的人头,跌跌撞撞向镇北城外东南角一处极为偏僻的山谷走去,这里叫做蒲山,是一条很小的山脉,但有一半都在汉水中,从山顶向下看,露出水面的部分就像一只蒲扇。
汤九娘用石块垒成一个祭台,将人头放在上面,她向武功城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再一次忍不住嚎啕大哭。
从小把她当做公主一样疼爱,天天把她扛在肩头的父亲汤焕已经离她而去了,她从此再也无依无靠,没有人再疼爱她了。
......
此时,天刚刚擦黑,单安全身盔甲,率领数千士兵突然出现在镇北城外,在单安的命令下,镇北城中数十名大小头领纷纷赶来城外的帅帐中见他。
“我可以明确告诉各位,付策已经死了,不是我要杀他,而是我们彼此无法再相容对方,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如今朝廷已派参知政事王珪来招安我们,并提出了极为丰厚的条件,各位弟兄都将被封为自己家乡的知县,还有许多金银和一座庄园的赏赐,我不知道各位是什么态度,但武功城和定南城的弟兄们都愿意接受招安。”
单安目光严厉地望着众人,只见诸位头领都低着头,正如军师林昌德的分析,没有人跳出来要给付策报仇,汤焕死了,刘丰也不在,自然没有人再肯为付策拼命。
“李性兄弟!”
单安突然点了李性的名,李性心惊胆战地抬头看了一眼单安,只见单安缓缓道:“你原本是孙雷的部将,孙雷死后归属于我,如今又投了付策,反复无常之人,我本该治你的罪。
但我既为锡义山大头领,便应宽宏大量,此时朝廷前来招安,我也在此答应不追究你的过往罪责,到时候也保你一个知县做。”
李性浑身一震,这个结局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真有那么好的事情吗?
单安极善查看人心,他已看出众人都动摇了,便又道:“我单安一向照顾弟兄,如果我吃肉,我一定会让弟兄们喝汤,只要好说好散,我绝不会为难,诸位可以自己选择。
愿意跟我单安接受招安的,我保大家为知县或者指挥使,不愿意接受招安的,那我会把诸位寄放在武功城的钱财如数返还,并再给一笔丰厚的散伙费,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诸位回去好好考虑,天亮前给我答复。”
众人纷纷去了,各自回了大帐,这时,林昌德匆匆走进大帐,在单安耳边低声道:“汉公,卑职命人寻遍了镇北城,就是没有发现汤九娘的影子,她好像逃掉了。”
“逃了?如今水军已经归降,通知所有哨船,全部出动搜寻汤九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单安拳头捏紧了,居然把他的族弟单英杀掉了,他一定要杀了这个该死的小娘。
天不亮,除了少部分人表示想自寻出路外,包括李性在内的二十几名头领都表态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
而单安一直担心的结义兄弟刘丰,在得知付策被杀的消息后,便丢下数千巡哨士兵,而后竟然独自骑马离开均州了,从此不知所踪。
......
天渐渐亮了,在山谷中抱膝坐了一夜的汤九娘终于站起身,再一次跪下向武功城方向磕了三个头,喃喃低语道:“女儿走了,父亲安息吧!”
她一脚将单英的人头踢进了水沟当中,抄起弓弩向林草密集的蒲山深处走去。
这一年,汤九娘刚满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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