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曹府,张辰不由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这种为相亲而举行的聚会他不是很喜欢,但占地三百亩的曹府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中不禁浮想联翩,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一座这么大的府邸呢?
张辰双手枕在靠背上,望着车窗外色彩绚丽的晚霞,他一时浮想联翩,完全将曹府中遇到的种种不愉快抛之脑后了。
牛车驶出新郑门,不久便来到了房州会馆。
“停车!”张辰连忙喊道。
牛车停下,张辰从牛车里出来,摸出一块碎银递给车夫道:“多谢了!”
“谢谢官人给赏!”车夫大喜过望,这块碎银足有一两,他今天赚大了。
“那箱酒给我送到里面去,然后你就回去吧!”
张辰交代一句便快步走进了房州会馆,他今日在曹府根本就没有吃到什么东西,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走上二楼,却意外地看见了老熟人纪达。
“纪都头是才吃晚饭?”张辰走到纪达对面坐下。
“啊,见过张官人!只是在下如今已不是都头,官人不妨直接唤我表字俊康便是。”
说着纪达从包里摸出一串钥匙以及一份租契放在桌上,微笑道:“本来周东主命在下跑一趟官人的府邸,既然正巧撞见了官人,那便省事了。官人,按照周东主的吩咐,你的新宅一应手续已经全部办妥,随时可以搬过去。”
张辰惊讶道:“我分明已让自家管家前去缴纳尾款,怎么周博却替我办了?”
纪达咧嘴一笑道:“官人同样也是房州会馆的东主,周东主说了,你的事便是他的事。顺便说一句,官人的新宅很不错。”
“那便替我多谢你们周东主了。”
“在下一定转达。对了官人,这几日周东主也和我谈好了,如果官人那边暂时用不着我,我就准备接手房州会馆的副总管事,收入倒也优厚,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征求官人的意见。”
“我明日要去御史台上任,俊康你是做过都头的,刑拿案狱皆是老手,那边应该有你的位子。”
纪达笑了笑道:“我知道每个侍御史手下都有几名辅官,但我建议官人刚到御史台时不要轻易换人,先观察几个月,然后才会明白自己该换谁,我先给周东主做事,也可以在幕后帮你出谋划策。”
张辰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纪达说得有道理,新官上任,谋定而后动才是明智之举。
这时,伙计端来一盘包子和一壶烫酒,又上了几个好菜,张辰一口气吃掉几个包子填了一下肚子,这才端起酒壶给纪达倒了一杯酒。
“你的妻儿接到东京城来了吗?”
纪达点点头:“这是自然,周东主已经在这附近给我租了一间院子,有五间屋,我既然要尽心给官人效命,当然也要把妻儿一并接来东京。”
两人喝了几杯酒,纪达忽然道:“官人,朝廷又要招安锡义山匪军了。”
“什么?你是如何知道的?”
“月初时,朝廷颁布了青苗法,在河北路、京东路、淮南路三路实行,岂料短短半月引起民间震动,此三路中更是有不少农户聚众抗击官府,声势不小,恐怕久必生乱,朝廷眼下是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要尽快结束剿匪战事......”
张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心里自然清楚这青苗法是怎么一回事。
历史上王安石的变法之所以失败,并非是由于他的理念不对,而是变法的步伐迈得太快太大,且施政手段过于激进,加上他毕竟人在中央,理论难以联系实际,在政事堂颁布的政策是一回事,最后落实到地方上又是另一回事。
譬如青苗法规定凡州县各等民户,在每年夏秋两收前,可到当地官府借贷现钱或粮谷,以补助耕作。
这项措施本是为了抑制兼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救济百姓,以“低息贷款”取代以前民间的“高利贷”,但实际执行中却出现极大的偏差。
就如同最初实行的河北路、京东路、淮南路三路,地方官员们都是老油条,当他们看到青苗法中开了官府借贷的先河后,纷纷将此视为敛财的新路子,于是强行让各地百姓向官府借贷,而且暗中随意提高利息,加上官吏为了向朝廷邀功,竟然额外又添了名目繁多的勒索。
新法颁布短短半月,三路便有不少农户破产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闻之令人惊心不已。
......
次日天不亮,张辰便早早起来了,今天是他正式赴任的第一天,昨日御史中丞司马光派人来通知他,吏部的手续已经替他办好,让他一早去御史台上任。
“三郎,曹娟是谁?”用早饭时,祖父张仲方忽然低声笑问道。
曹娟?张辰愣了一下,这是某个官员的名字吗?但这个名字他好像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翁翁,你在哪里听到这个名字?”
张仲方捋须笑道:“你昨日带回的包里,不是有一幅画和一本书么?柳娘这孩子一时好奇便过去瞧了一眼,她对我说上面有这个名字,是她送你的书和画吗?”
张辰顿时笑了起来,原来是“曹嬛”,想必是自己的小妹字还认不全,结果看成了曹娟。
曹嬛不就是曹家那个小女书呆子吗?
张辰笑了笑,便将昨日在曹府写对联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是曹家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娘,嗜书如命,曹府都叫她小书娘,我写的对联被她选中,书和画就是她的谢礼。”
“她才八九岁吗?”
“最多十岁!”
张仲方呵呵笑道:“我倒感觉这个曹家娘子没这么小哦!三郎莫不会被曹家哄了吧?”
张辰微微一怔,忙笑眯眯道:“翁翁说笑了,今日是孙儿第一日上任,可别迟到了。”
吃完早饭收拾停当后,张辰便骑马出发了,而一直为孙儿人生大事发愁的张仲方,心中却对此事充满了兴趣。
只见他拄拐走到张辰的房间,一眼便看到了案上那幅画和那本书,书是《李太白集》,也就是李白的诗集,翻开第一页,一行娟秀的小字出现在眼前:小妹曹嬛回敬兄长张辰赠联之谊。
素昧平生就居然称兄道妹了?应该写“东京曹嬛感张官人赠联,故以书礼谢之“,这才是正常的回谢吧!
张仲方嘿嘿一笑,这句话中含义不简单啊!
还有这幅山水旅图,远山隐约,江水东去,一间茅屋掩映在山道中,门口旗幡上飘着一个“酒”字,整幅画虽然没有一个人,却让人感觉到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看到酒馆时的欣喜,这种意境可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娘子能画得出来。
张仲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难道自家孙儿的桃花运真要来了吗?
他心中忽然对这个曹嬛充满了极大的兴趣,说不定这个曹家小娘或将成为三郎的正妻了,可是自己又怎么才能打听到这个曹嬛的底细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胡伯的声音:“老东家,可有事要小人帮手?”
张仲方连忙走出房门道:“老胡,你家那口子今日忙吗?”
胡伯一头雾水道:“贱内也在府中做事,每日倒是都差不多吧!也谈不上很忙,老东家可是有事要交代?”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能不能请你们一个忙?”
“老东家尽管吩咐,要我们做什么?”
“这几日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让你们帮我打听一个人。”
胡伯一下子有了兴趣:“老东家要打听谁?”
张仲方犹豫一下,低声说道:“一个曹家的小娘子,因是女眷,所以我想着让妇人前去方便一些。”
......
大宋朝廷官署的布局有些奇怪,并不是所有的朝廷部门都在皇城内,相当多的朝廷官署修建在皇城外面,和各种商铺混在一起,类似五寺三监、太晟府、太常寺、左藏库等等,另外御史台也不在皇城内,而在西角楼大街南面,紧靠着名的开封府,另一侧的隔壁却是家茶馆。
御史台占地约一百二十亩,由青石修砌一座高台,高台上三座完全一样的楼阁呈品字型分布,这三座楼阁便是御史台的三院,台院、殿院和察院。
在大宋很长一段时间内,御史只是寄禄官,没有实权,不理御史台事,监察事务实际由门下省给事中、拾遗等官充任。
而在当今天子登基后,御史台才渐渐重新恢复了应有的权力,目前御史台的主官是御史大夫,这个职位一直空缺,即使有任命,也是一个和御史台无关的虚官。
御史台的真正主官是御史中丞,从三品高官,目前由龙图阁直学士司马光担任,前任御史中丞便是政事堂的执政之一王珪。
在御史中丞下面又有台院、殿院和察院三个部门,其中台院有侍御史六人,殿院有殿中侍御史九人,察院有监察御史十五人。
另外各院还有主簿、录事、主事、令使、书令史、亭长等等职务若干人,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官僚监察、审核体系。
三院中,以侍御史的品阶最高,权力最大,他们负责纠审核百官,具体分为兴举百官、入合承诏、弹劾、审问、公廨、杂事等等,六名侍御史各司其职。
在台院的二楼内,御史中丞司马光为张辰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台院的五十余名官吏排列在大堂上,司马光神色平和,对众人介绍张辰。
“张御史是我大宋栋梁,虽然极为年轻,但其卓越的才能获得天子肯定,得以破格提拔,相信他完全能胜任御史之职,为天子分忧,请诸位同僚欢迎张御史正式加入御史台。”
大堂上响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掌声,司马光又给张辰介绍了其他五名侍御史。
“这位是周御史,在御史台已为官二十年,资格最老,目前掌兴举,这位是李御史,负责入合承诏,这位是莫御史,主管弹劾......”
众御史都十分客气,和张辰一一拱手见礼,不多时,欢迎仪式结束,众人也都各自回了官房。
司马光又笑道:“我虽为御史中丞,但我身负编纂《通鉴》(资治通鉴)之责,故而除了大事之外,平日也不太会过问御史台,可能也没有时间指点你,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多问问其他同僚。
实际上,你们的职事都很独立,权力很大,甚至连我都无法过多干涉,最多只能提提建议,你多谨慎一点就没有问题了。”
一番推脱之辞听得张辰默然无语,沉吟一下,张辰问道:“不知下官负责哪一块职事?”
“没有人给你说吗?”
张辰摇了摇头,司马光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知道呢,之前负责审问的唐宪调走了,你就是接任他的职位,主管审问。”
司马光一招手,走上来一名三十余岁的官员:“这位是台院主簿朱沦,他负责台院的日常事务,张御史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他就是了。”
说完,司马光便点头匆匆走了,他把张辰交给了主簿朱沦来具体安排。
朱沦,苏州人,身材中等,十分精明能干,仁宗朝同进士出身,此后一直在御史台任职,从九品的主事一步步升为从七品的台院主簿,主管台院和察院的内部事务,另外还有一名主簿则负责殿院的内部事务。
朱沦拱手对张辰淡淡道:“卑职拜见张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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