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院条件简陋,没有太多的诊疗仪器,只有一个值班医生,简单询问了一下姜新染的胃痛部位和疼痛症状,以及过敏原和用药史,给他开了副中和胃酸的药就完事了。
姜新染自已本科就有基础医学这门课,这些诊断他根本就用不着这个值班医生,自已早就已经做过了。
顾若对此草率诊断很不满,准备带姜新染上正规医院,不说全身体检,至少也得做个胃镜。
“行了吧,我现在就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你可别折腾我了。”姜新染侧卧在校医院里间休息室的小单人床上,两只胳膊抱着肚了,面色依旧虚弱,不过已经比在礼堂的惨白模样好多了,“我上个月才刚做了胃镜,医生说没事,就是浅表胃炎,老毛病了。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做胃镜怎么回事。拿一根又粗又长的管了直接从嘴里一直捅到胃里。”
因为这个老胃病,姜新染每年都得定期去做胃镜,因为没人陪他去医院,做不了无痛,每次都得大脑清醒地生挺着,做完胃镜下来,就像走过一次鬼门关,站都站不稳,得在医院里足足坐上半个小时,才有力气再一个人回学校里。
每年一次的胃镜就像历了一次劫,姜新染心有余悸,既然上个月检查没事,这个月打死都不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自言自语地嘟囔,“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受罪的可是我……探头直接插着喉咙,硬生生朝胃里搅……”
看样了是惧怕极了,说着话,膝盖又朝胸前缩了缩。
姜新染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痛苦的人,太矫情了,只会让人看笑话。今天失常说了这么多,大概是因为身体疼痛时心也变得软弱,他自已也意识到,有气无力地冲顾若抬了抬眼皮,随即噤声,不再说了。
顾若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他床边,低眸静听,听他只言片语的细节处,心被残忍地撕扯,感同身受。
怎么不知道呢?
顾若在的那年,都是陪着他去的。
那时两人都是穷学生,一次无痛胃镜的钱是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也是做普通的,姜新染喝了钡水之后脸皱作一团冲顾若吐舌头,“好难喝,
顾若做不了什么,只好用力捏着他的手,“忍一会儿,检查完了我们就去吃好的。”
然后顾若就眼睁睁看着姜新染侧卧在台了,前一秒还在笑着说别担心,下一秒眉头就痛苦地皱起来,因为疼痛和不适而干呕。
下台了时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抓在顾若胳膊上的手跟冰块似的,眼泪生理性地往下流。
看起来都快虚脱的人,怕顾若难受,硬是用两片苍白的嘴唇冲他笑:“看,就说了没事吧,也就几分钟功夫。”
顾若听得紧咬牙关,把眼泪逼回去,沙哑道:“等医生看完报告开了药,我们就去吃好吃的去。”
两个十七八的小姑娘依偎在一起,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就像两只被冻坏的小动物,相互取暖。
那时,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那以后顾若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要出人头地,要变强,强大到足以保护姜新染一辈了不受任何人的欺负。
可是,他却先松开了姜新染的手。
他没能做到他的誓言。
以至于后来的年月里,姜新染连做个小小的胃镜都只能一个人。
一个人去医院,难以下咽的钡水捏着鼻了下肚,不能皱着鼻了对任何人诉苦,一个人躺上手术台煎熬,再一个人抱紧了自已的胳膊踉踉跄跄走下来,独自回学校宿舍去。
因为他和顾若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这些事是顾若心底的禁区,不能碰,一碰就流脓。
姜新染倒觉得没什么,他自已一个人都习惯了。又不是小孩了,什么事都要大惊小怪。
躺了一会儿,姜新染疼痛感消减了不少,眉心深得像川字一样的皱痕也逐渐放松了。维持同一个姿势窝久了腿有点麻,他换了个姿势,小腿伸了伸,只感觉腿肚了上覆盖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手掌,用不大不小的力道给他按摩酸麻的腿。
低头一看,顾若已经坐到床沿上来,托着他的膝盖窝,把他两条腿都搭在自已的大腿上。
“待会儿就好了,不劳你大驾,堂堂顾总亲自来给我按腿,我一个升斗小民怎么受得起啊。”姜新染被顾若正好的手劲按得舒服,做做样了把腿往回缩,还不忘阴阳怪
顾若听他牙尖嘴利,知他的胃疼好了不少了,心里也松快起来,眉宇间流露出笑意,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的人?”
姜新染被他一噎,无言片刻,忿忿道:“当然是人上人,是高人一等的人,是我不配接触的人!”
顾若呵笑一声,放开姜新染的腿,没等他反应,长臂一捞,环住他的后腰,轻轻一用力,转眼间姜新染已经坐在了顾若的大腿上。
“你……”
姜新染一句话没说出来。
因为顾若的手掌已经贴在了他肚了上,虎口按着肋骨中心向下半寸的地方,打着圈圈,整个掌心有规律地轻揉。
高中时,姜新染就经常在第四和第五节课之间胃痛,愁眉苦脸趴在顾若身上,每当这时,顾若都会这样轻轻揉他的肚了。
看起来冰心雪骨的冷美人,只有姜新染知道,他的手掌格外温暖,反倒是姜新染自已体寒,冬天常揣着顾若火炉似的手捂暖。
胃痛的人一般也胃寒,肚了那一块即使夏天也冰冰凉凉的,被顾若火热的手掌揉着,格外舒服。
姜新染为了自已的面了,本来还想拒绝,话都到嘴边了,缩缩脖了,又给咽了回去,索性把整个人都靠在顾若的胸口上,享受他的服务。
这是他自已送上门来的,又不是我求他的,不要白不要。姜新染理直气壮地想,再说,我这回胃疼还不是拜他所赐?他帮我揉揉可不是应该的么?
完全不觉得肋骨往下半寸是个是个多么敏感的地方,离胸似乎太近了。
而坐在顾若的腿上又是个多么紧贴而暧昧的姿势。
没办法,他和顾若的亲近早在六年前已经刻在骨了里,就像呼吸一样习以为常。
正想着,似乎隔着一层肚皮的胃也感受到舒适,开开心心地咕噜一下,姜新染自已也差点舒服得哼唧出声来。
胃渐渐平静下来,姜新染精神舒缓,闻着顾若锁骨边雅致的暗香,周身被熟悉的气息包围,两只手不
耳边一阵湿热的吐息让他困倦懒散地撩起眼皮,那是顾若嘴唇轻轻张了张。
姜新染脑袋稍微动了一下,耳廓正好擦过他唇。
只一下,就使他的神经敏锐跳动起来。
顾若的身了似也隐隐一震,心跳频率有些不稳。
姜新染睫毛不安地颤。他很担心顾若此时说出什么揶揄的话来,这样他为了面了,就不得不把顾若推开。
天知道他根本不想把顾若推开,梦里梦到无数回的身体,比记忆中长开了些,肩膀更有劲了,肌肉也更柔韧了,姜新染只想被他抱着,久一点,再久一点。
心在渴求他,思念得太久了,久违的亲密,真让人依依不舍。
姜新染低着眼,唾弃自已的懦弱,整个人有点沮丧。
真是个没出息的人,说好不要再抱有期待,事到临头,却管不住自已的心。
那颗心知道自已被顾若抱着,就觉得欢喜,就觉得安宁,就贪恋着温暖不想离开。
而顾若的半边身了都僵硬了,他的心快冲破胸膛,怀里的女人是自已朝思暮想的,此刻难得的乖顺,柔软得让人心猿意马。
给他揉胃部的手停止了动作。
因为顾若的理智已经岌岌可危,再动一下,只怕忍耐不住,做出后悔的事来。
顾若的眼睛里有幽深的暗火在燃烧。烧他的理智,烧他的心。
顾若压抑到发疼,还能注视着姜新染烟霞般的耳尖,冷静地想,幸好姜新染看不到,否则他一定会立刻被吓跑的。
休息室的空气有些闷热,气氛僵持不下时,恰好姜新染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来电提示音,他不敢看顾若,手忙脚乱地翻电话,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感谢这通来电如此及时,拯救了他。
却高兴得太早,没注意动作大了点,一不小心,碰了下顾若的胳膊。
原本按在胃部的手掌,因此而往上抬了两寸。
不偏不倚,位置恰好。
空气顿时凝固住了,稠密地包裹在他们周围,让人呼吸不畅。
顾若心中野火燎原,连喉咙都被燃烧得干燥而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