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珂公主。”身后传来一个咬字奇怪的声音。
郑宝儿转身看,一个少年和尚站在那里,仔细打量一番,不由的暗自赞叹,真是迫人的儒雅帅气!
与露珂一样,他高鼻深目,整张脸犹如雕塑, 鲜明的轮廓立体感十足,浓长的眉毛,晶亮的浅蓝色眼眸镶嵌在大而深的眼眶中,纯净得如戈壁滩上无尽的苍穹,虽是年少,已是光华显露。
只听他用奇怪的语调说:“露珂公主,许久不见。”
听到声音,露珂也惊喜地转过身,“伽叶?我正打算去阿兰陀寺找你,这么有缘,在大街上都能遇到?“
这位叫伽叶的和尚站在背光处,高瘦的剪影气度不凡,双手合十,道:“佛说:万法皆生,皆系缘份,我们既相识,便有偶遇的缘。”
郑宝儿立刻对此人肃然起敬,在心中细细琢磨他适才的话。
中原崇尚儒、道两家教派,鲜有人知佛教,她亦是听家中先生讲过一次,在印度国,推崇佛教,对人间离苦得乐有非同一般的见解,是普渡众生的菩萨道精神,只可惜不为人知。
放眼四望,不远处就有大大小小的三个庙宇,街上时有僧人走过,十人中有一人便是僧人,看来印度佛教果然兴盛。
露珂曾经数度周游西域附近的列国,结交了许多异国好友,眼前这位法号伽叶的和尚便是其中一个。
“伽叶,她是郑宝儿,是我的金兰姐妹,宝儿,他是印度国三王子,也是阿兰陀寺的师尊。“
露珂为他们介绍。
郑宝儿也双手合十行礼,道:“伽叶师尊。”
伽叶对她温暖地笑了笑,回了礼。
伽叶正要去讲经,邀他们一同前往。
他看起来人缘极好,不时有人上前向他合十行礼,也有人上前找他祈福,他摸着人的头顶,念段经文,那人便尊敬又高兴地连连道谢。
阿兰陀寺相当雄伟,只见香、花、油灯、幢、幡、宝盖,均罗列庄严,中央供奉着佛祖释伽牟尼座像,泥塑金身,连基座高约两米,上百号僧人坐在大殿上诵经。
里里外外围满了教徒,伽叶坐到了佛像前的高台上,穿着绣金线的袈裟,神情肃然。
郑宝儿四人跟着人群坐在下面,这是她第一次听经法,她听不懂印度语,但看着周围人虔诚的表情,黑压压的人群悄静无声,只觉氛围神圣肃穆。
结束后,伽叶带他们参观了寺庙,佛堂内四壁皆是壁画,郑宝儿看的入迷,跟着伽叶磕头上香。
他声音温和如珠玉,不断用不甚流利的汉语讲解着佛学引导众生了解苦乐的真相,及带给人们的精神力量。
郑宝儿轻声问出一路上的思虑:“师尊说过:万法皆生,皆系缘分,那缘灭又是做何解?“
她与许小舟忽然相识,又忽然远离,人生的机遇如此难测,向来情深,奈何缘浅,这一个“缘”字真有如此威力么?
伽叶转头看她,笑容暖如春风:“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执着于生灭,心便能安静不起念,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
郑宝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是豁达之人,他这番言论,也是她模模糊糊之中的想法,听他一说,犹如醍醐灌顶,心中释然许多。
她又道:“我们中原人总说人死如灯灭,并不论因果轮回。“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伽叶念了句经文,解释道:“因有三世因果轮回一说,才能教导众人播善种,除恶念,劝解众生。“
露珂见他们聊着听不懂的佛经,转身去看向别处。
空寂而庄严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只有门口处透来一大片日光,里边都是幽暗的,令人不由的心情沉静空灵起来。
郑宝儿道:“印度不过数万民众,而楼兰商道上多有恶徒,西域各部也连年战乱,若是能在西域和中原弘扬佛法,让更多人知晓佛经,这才是普渡众生吧?“
伽叶俊朗的脸上忽然露出夺人的神采:“去中原弘扬佛法也是伽叶的心愿,普渡众生更是我的理想。”
郑宝儿见他醉人的笑容,不禁有些出神,他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却了生死,离贪爱,俗世一切与己无关,一生承担起弘扬佛法的责任,着实让人心敬。
一连几日,郑宝儿都去听伽叶讲经,也切实见识了伽叶在百姓中的影响力,知晓信仰的力量。
她对露珂说,想要请伽叶回楼兰传经授道,这样让精神一片蛮荒,一盘散沙的百姓能够精诚团结,众志成城。
期望着,令贤者有所依归,而不肖者犹知忌惮。
露珂道:“宝儿,你一向聪慧,你说的这些我也太懂,但也觉得是不错的想法,可伽叶他是不会离开故土的,前些年我邀他去楼兰玩,就被他拒绝了。”
伽叶听后,道:“露珂,此一时彼一时,谁说伽叶不想去?”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游历归来的郑宝儿一行人重回了楼兰。
伽叶同他们一道,并带来许多佛经。
楼兰王见印度高僧来授业解惑,讲经布道,亦是极为重视,又在露珂的游说下兴建佛寺塔庙,并围着佛寺附近修建了宫殿、居民楼房。
郑宝儿连续几日不出门,与伽叶、露珂一同画出了建筑施工图,她对中原建筑早已熟识,又因喜爱印度雕塑技艺,故而加以融合,是以在春风渐暖时,楼兰的第一栋建筑——楼兰王殿完成了。
殿内殿外有许多壁画,都是郑宝儿临摹了图样,工人们依图而画,颜色极为绚丽丰富,连见过无数壁画的伽叶都为之赞叹。
那日,伽叶在王殿内讲授佛法,楼兰百姓因为好奇皆来之,也有游商来观摩。
楼兰王与伽叶坐在首位,露珂、郑宝儿坐在两侧,下面是黑压压的民众,盛况空前。
香在焚。
白烟袅袅但安静,如冲天一线。
殿内喧嚣渐低,直至安静,只剩下伽叶的讲经声。
史记:纪元前后,佛教开始由古印度传入西域,随扩至中原,大小寺庙随之林起。
当楼兰的宫殿、民居越来越多时,楼兰一时成了西域最繁华热闹的所在。
楼兰百姓终于不再饥寒交迫,他们从往来商人手中赚来丰厚的财富。
郑宝儿走在街头,人们都会停下来,对她施礼,就连楼兰王也把她奉为上宾,一切大小事都找她商议。
她在茶肆旁,又开了家酒馆儿,其中她酿的葡萄酒颇得人喜爱,几乎楼兰家家户户都有这种酒。
她现在已是酒中高手,似乎比起露珂来更胜一筹,总是喝不醉一般。
伽叶不喝酒,他入了佛门,便要遵守五戒,其中就是戒贪酒。
所以,郑宝儿、露珂喝酒时,他喝茶,他并不觉得不妥,也未曾想过劝解她们少饮、不饮酒。
郑宝儿笑道:“伽叶,你是我在世间见过最有智慧、最善也最妙的人,你仿佛没有苦恼,始终心存善念,悲悯众生,宝儿着实佩服。”
伽叶始终举止从容,听完却脸上红云飘过,也不答话,过了会儿,才道:“伽叶也并非全无苦恼,只是明白万事皆由心生,心中有,便有,心中无,便静。“
他喉节上下起落,说话似乎比平日里艰难了些。
露珂听完,举起杯饮下,道:“一跟你们在一起聊天,我就想睡觉。”
当楼兰开始建城墙的时候,一直人畜无害,不被西域其他部落放在眼里的楼兰终于受到了一次大规模的攻击。
来犯的是也不甚强悍的龟兹,却也令楼兰难以招架。
楼兰几乎没有兵力可言,郑宝儿带来的侍卫武功再高也不过十几名而已,对付那些马背上的悍将无异于以卵击石。
好在楼兰的城墙已建起一部分,郑宝儿从小整理爹爹书房的兵书,懂得一些排兵布阵之道,她利用孔明的八卦术,以及周边的风沙地势,暂时防止了龟兹的攻势,只是时间一长,他们的劣势也渐显。
楼兰毕竟地处商旅要道,战事一起,交通封闭,商人们也都绕道而行。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汗丹氏羽翼渐丰,重新回到富饶的草原之上。
楼兰被围困,许小舟自然也听说了,他决意带兵前去把滋事的龟兹打跑,顺便灭了这个小国也未尝不可。
正待起兵之时,副将拓雷来报,近日总见突厥的探子在四周查探,今日甚至发现一队轻骑在后坡出没。
突厥是汗丹氏的劲敌,许小舟不敢大意,可去迎战突厥,楼兰怕是会有不测,那个在楼兰地位颇重的女人……怕是会首当其冲吧。
拓雷似乎明白他心中忧虑,上前一步道:“大单于放心,拓雷只需一千轻骑就可助楼兰解围,突厥之事,万不可再拖了。”
许小舟只得应允。
他穿着锃亮的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时,威风凛凛,周身散发着强悍的王者风范,眼神锐利,面容仍是清俊疏朗,却平添了令人心动的气魄。
娜仁望着马背上的男人,这么久了,仍是让她这般心动,男人朝她笑了笑,这才戴上头盔,对她低声道:“我去去就回,等着我。”
直到许小舟的大军像潮水般涌出连营,奔腾着朝着草原淌去,很快转过缓坡,什么都看不见时,娜仁才一脸怅然地回过神,对拓雷道:“你知道怎么做吧,快去快回!”
拓雷是汗丹氏的老将了,他虽然对新的大单于忠心,但娜仁公主是他们汗丹氏的贵族血脉,是他一直喜欢的草原花朵,娜仁吩咐的事,他从不敢多有异议。
他即刻领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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