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舟迎着太阳的方向走了。
逆着光,他的背影一跳一跳的,越来越模糊。
郑宝儿站在空旷的沙丘上,看着他消失不见。
他真的就那么走了。
“你就是宝儿么?”一个刁蛮的声音响起。
郑宝儿回头看,一个身穿鲜红西域衣裳的女子朝她走来。
郑宝儿认得她,她是娜仁公主。
此时她手中握着一根皮鞭,头上的珠饰莹莹生光,麦色肌肤很有异域风情,斜仰着头看着郑宝儿。
郑宝儿平静地望着她,等她说什么。
这样一个女子,心思全写在脸上,郑宝儿自然知道她是为许小舟来的。
娜仁看她一言不发,又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再缠着哲术,你离他远一些,最好永远不要在他面前出现!“
汗丹氏乃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国,骁勇善战,就是女子也骑马射箭样样在行。
娜仁是汗丹氏的小公主,是大漠上会走路的花,身材婀娜,美丽无双,大漠上各部求亲的使者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她都不想嫁。
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是她亲手救下的男子,哲术。
那日,她骑着骆驼猎一只鹰,跑到了流沙地,看到一个男子被埋在沙坑里,他的脸红的可怕,几乎没有鼻息。
她招来侍从将他救下来,交给族中巫医救治。
三日后她才想起他来,跑到巫医帐中,他还在昏迷,但脸色已恢复正常。
他长得真好看啊,清俊的容颜宛如雕像,眉眼细长,长睫浓密,他头发束在头顶,一点不像西域男人,西域男人可没有这样的清秀气质。
他就那样躺着,就像安静睡着的王子。
她问巫医,他什么时候能醒?
年迈的巫医告诉她,这个男人救来时已濒临垂死,呼吸几不可闻,若不是身强体健,怕早死啦!
就是用大补之药吊着,能否醒来也不可知。
她坐在他身边,叹了会儿气,准备要走的时候,他口中忽然发出低喃声:“宝儿,宝儿……”
说的是中原话,宝儿?娜仁公主听不明白。
但她欣喜地跳起来:“巫师,他活了!“
但他仍是未醒来,整整昏迷了半个月,娜仁每天都去探望,有时会听他发出呓语,还唤着“宝儿。“
那样深情痴狂,娜仁不由得想,是他的心上人么?
有一天,她又去看他,他紧闭的双眼,竟然挣开了,黑眸中渐渐浮现了笑意,然后整张脸都舒展开来,清隽夺目,她正坐在他身边,俯着身子看着他。
他却缓缓的伸出手,修长手指抚在她脸上,笑嘻嘻地道:“小美人儿,我是在梦里么?“
如此轻浮!她忘了动,但心中的甜蜜却一丝丝渗出,就如饱满的蜂巢,被挤出了蜜液。
娜仁告诉他,是她救了他的命,他正躺在汗丹氏帐篷中。
还告诉他,她叫娜仁。
他听后目光变的灼亮,拉着她的手道:“你就是娜仁公主?大漠上会走的花?啊,我哲术竟见到了娜仁公主啦!“
他就是哲术,他不属于西域任何一个部落,他和姥姥住在月儿湖旁的小木屋里,姥姥去了中原办事,留他一个人在大漠。
但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惊讶地道:“大月氏不是与中原设在西域的都护府交好么?怎得被灭了族?这么大的事,我怎不知?“
大月氏被灭族已是数月前的事了。
哲术忘了一些事,比如那个“宝儿“。
印证这件事,也是因为那个“宝儿。“
那日,娜仁公主与哲术坐在金顶车辇出行,哲术口才绝佳,讲了许多趣事,又在美人面前,有意添油加醋,逗的娜仁娇笑不已。
也就在那时,一个浑身褴褛,瘦弱伶仃,皮肤特别粗糙的女孩儿追着车子喊:“许小舟,我是宝儿啊。”
那个叫“宝儿”的女孩儿,叫他许小舟,他一脸茫然,不似伪装,但当他听到“宝儿”二字时,忽然眉头紧锁,似是极为痛苦。
他还无端掉了两大颗眼泪。
那一刻,娜仁就知,他虽活了下来,却忘了很多事,忘了一些人。
所以,娜仁命令武士去截下那女孩儿,恫吓她不要再跟着哲术,武士们回来后说她魂儿都吓跑了,再不会来了。
没想到,当日夜晚,她就潜进哲术的帐中,幸好哲术仍是不认得她。
天快亮时,她跟着哲术来了月儿湖,亲眼见到他亲这个女孩儿的额头,她气的要命!昨晚他还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的话!
她傲慢地道:“哲术是我的男人,你离他远远的!”
郑宝儿冷冷的道:“我为何要离小舟远一些?”
她本是打算要回中原的,但听这个西域公主如此无礼,心中的烦闷登时发作,冷声道:“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一定知道他还有一个名字,叫许小舟,他身上发生了何事,定是与你有关,不然……不然他不会忘了我。”
娜仁扬起皮鞭,打在黄沙上,“大胆!你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他就是忘了你,你又能奈何?我是哲术的救命恩人,没有我,他早死在大漠里,被秃鹰啄了尸体吃!”
太阳从一个沙丘换到另一个沙丘,荒凉的沙漠空空荡荡,只有黄沙,只有岌岌草,只有驼铃。
郑宝儿眉目沉静下来,风吹动她的秀发,她牵着白骆驼的缰绳就走。
娜仁惊愕之余,怒意升起,手中的皮鞭像蛇打向郑宝儿,郑宝儿也不回头,除了来西域途中,她在一个饭店中与人动过手,她还未显露过身手。
中原人的武功,哪是异域孤勇可比的?
她也不回头,手一抬,握住了那根鞭,又用巧劲儿一拉,夺下了娜仁公主的皮鞭。
就在她跃上骆驼,打算一走了之时,从沙丘旁落下四个西域男人,他们不同于上次的武士。
宝儿一看便知,他们也是会功夫的。
郑宝儿武功尚可,但毕竟练习时日不多,以一挡四,很快不支。
一个头陀道:“公主,此人可除?”
娜仁站在一旁,一时不答,但她很快想到哲术在昏迷时念着这个女人名字时的痴情,一挥手,做了个斩的动作。
宝儿身上已有数道伤痕,颇为狼狈,一个抵挡不住,被头陀击在胸口一掌,人顺着沙丘滚下。
头陀正待跳下补刀,忽听娜仁公主道:“你等速速退下!”
还是太阳升起的方向,许小舟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了。
他走后,一路上都在想,为何自己见到那个“宝儿”会心中烦闷,想着想着又折返过来,想好好与她聊聊。
他还未走近,就看到娜仁站在前方望着他。
“哲术,你怎么来了?”
许小舟搔挠头发,道:“许久未回我家了,今日过来看看。”
娜仁笑,过去拉住他的手:“好,我陪你去。”
胡杨林中的小木屋,外表看来已经破败不堪。
许小舟哼着俚曲,携着娜仁走进,熟练地用一根树枝打开钥匙,推门而入。
屋内,干净整洁,桌上一个瓶中插着一朵花,还未开败。
不过娜仁心思豪放,并不曾注意这些,但许小舟却明显一愣,以为进错了家。
“不错,这屋子虽破旧,却整洁的很呢。”娜仁在屋子中间转了一圈。
“嗯。”许小舟踢倒地上的扫帚,若有所思地附和着。
大漠无垠,黄沙寂寂。
一个骆驼队伍慢慢行来,一个骑着白骆驼的男人被人簇拥着,他一袭中原人士长袍,眉眼平静清冷,头发用金冠束起,不知在想着什么。
“王爷!发现一个受伤的女子!“手下人指着沙丘下的郑宝儿道。
她仰着面,闭着眼,皮肤干裂,身上血迹斑斑,但仍能看出是美人坯子。
他面色毫无波动,沉声道:“带回去救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