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是旁人的影子!旁人的替身!陛下越是喜欢你,你就越什么都不是!“
杨灵缓缓地说着,语调明明很轻柔,若妃却一阵恶寒。
“你什么意思?”
若妃站起身,疑惑中,有一丝莫名的恐惧、慌乱、失落从心底一点点爬出来,直至将她占领。
怎么会?
陛下的目光那么温柔,他对自己那般体贴,几近宠爱,她宫里的用度从来是最好的,她爱吃烤红薯,陛下便让御膳房变了花样做来。
她是替身?是谁的替身?
杨灵抿嘴一笑,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那清澈晶亮的眸子,真像那个人啊。
“妹妹,借一步说话。”
杨灵亲亲热热拉着若妃的小手走到暖阁塌上,离外面的宫人们远远的。
杨灵坐下来,打理好裙摆,这才温柔地开口道:“妹妹可知咱们皇后是谁?她叫程诺,在陛下登基前就跟陛下好,你别看陛下现在一个眼神就让大家伙怕的要命,他瞧着程皇后时,那才叫一个深情,比外头的风都暖呢。“
她侧过头,微笑着看了若妃一眼。
“你也听说了,皇后早薨,但陛下一直没再立后,此等痴情实属难得,我们这个皇后呀,容貌绝色自不必提,最让陛下动心之处,就是她的性子,跟若妃你很是相似呢。“
若妃用力吞咽下突然干涩发痒的嗓子,低声道:“陛下在上,不管如何待臣妾,臣妾都感激不尽。“
“妹妹能这样想,自然最好,人啊,总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杨灵站起身,慢慢走到寝殿门口,等着太医的出来。
张太医刚走出来,杨灵身边的宫女碧悦立刻塞给他一袋金条,杨灵对张太医点点头,走了进去。
昏暗的寝殿里,朱郝佑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他细长的眼半闭着,睫毛浓密,依然贵气俊美。
听到响动,他睁开眼,看清来人,秀眉不易察觉地轻皱,目光往她身后看了看,空无一人。
“昭仪你来了。“他缓声道。
杨灵坐到床塌边,柔声道:“陛下觉得如何了?”
她脸上写满了焦急、无措、以及深深的担忧。
“朕无碍,杨昭仪不必多虑。”
朱郝佑见她对自己关怀备至,神色缓和了些,伸出手,轻轻拍了她的手背。
杨灵顺势拉住他的手:“灵儿好担心。”
朱郝佑深深看她一眼,不知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这宫里,唯有昭仪最知朕的心意。”
说了一会儿子话,杨灵告退。
过了许久,若妃才推开门走进来。
朱郝佑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这是在她的寝宫,连杨灵都过来探视他,她却迟迟不来,天大的事有他重要么?
若妃也冷着脸,眼神盯着那粉红色玫瑰床被,此时在她眼中粉的有些刺眼。
朱郝佑睁开眼,看看的就是她眉心紧皱的模样,一股厌倦油然而出,他不想再去猜测任何人的心意。
“陛下,你爱玉儿么?”她突然问道。
若是在平时,他定然一把抱住她,笑着道:“朕自然爱你。“
可他身体不适,不论因为何事,她在此时,就应该对他体贴,关心,照顾,而不是跑过来问他,爱不爱她!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拍拍若妃的肩膀,笑了笑,起身走出她的寝宫。
走至院中时,阳光刺眼,他步伐沉重,正在玩耍的长琮踉跄着走过来,圆圆的小脸露出纯真的笑颜。
朱郝佑目光柔和,这是他最喜爱的皇子。
……
紫檀木龙榻上,朱郝佑躺上面,气若游丝,杨灵不住地帮他搓着手心,清眸中泪光涟涟。
病来如山倒,朱郝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杨昭仪吩咐后宫妃嫔,每天派人过来轮值。
而她几乎日夜不停陪在他身边,喂药,换衣,一应伺候全是亲力亲为。
就如现在,她摸着他的手,明明是夏日,却冰冰凉的,只得不停搓着,希望让他的手恢复温度。
朱郝佑半睁着眼,看了一会儿杨灵,轻声道:“杨昭仪,你待朕可是真心的?”
那只手一怔,但又随即搓了起来,抬眼看着朱郝佑道:“灵儿当然真心对陛下。”
不管对他是否真心,她都不想让他死。
当张太医说:“娘娘,陛下并未有中毒迹象,只是旧疾复发,微臣细细思量,娘娘调制的香粉不过是让陛下头痛不适的药,毒性甚轻,陛下中过西域头陀的毒掌,这世上怕是很少有什么毒物再让陛下中毒了吧,所以,这次陛下是真的病了。”
杨灵不过是想趁朱郝佑身体不适时挑拨他和若妃的关系,万没想到朱郝佑会一病不起。
朱郝佑听了她的回答,转过头不再看她,望着帐顶,那里有两只鸟雀雕像,他仿佛想起了往事,一时间鼻翼翕动,呼吸稍促,他苦笑一声,叹了口气,道:
“是我派人去杀了程超英。”
杨灵手一抖,蓦然睁大了眼睛,身子僵直。
“他们想要在一起,朕永远不许。她是朕的皇后。”
他又艰难转过头,看着一脸惊愕的杨灵。
“朕知道,你也不许他们在一起,你逼迫程超英,让他绝不能同意那两个人在一起,杨昭仪当真是最懂朕心意的人啊,可惜啊可惜,朕知道,你并不是为朕,你是为你义兄,朕的郑将军,你也喜欢他,哈哈哈……咳咳,朕早知道了,那日,你与郑乾在宫中,你哭着说你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你就是忘不掉他,你嫁给朕也是为了他,好一个痴情的灵儿啊!”
朱郝佑用力抬起手,艰难地指着她:“这么多年,你说的话,都是假话!你这个女人,真让朕恶心!”
杨灵脊背挺直,她心中本就不多温情暖意纷纷倒塌。
她深吸一口气,如一只全身戒备着的狐狸,望着对方。
“来人……”朱郝佑朝着外面大声喊道。
但他气息微弱,刚说出口,杨灵身子就站了起来,那个绣着红鸳鸯的白色巾帕捂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双手无力地挣扎,身子一挺挺往上顶,可那双手是如此坚决、有力、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安静下来,歪着头,像是睡着一样。
杨灵跌坐在榻边,慌乱地将朱郝佑放在外面的手塞到被子里,又整理好被朱郝佑蹬皱的床单,这才稳稳的站在床头。
她细细地看着他,像要记住他的容貌一般——那平静的玉面,看起来有些无助,却再没有感觉了。
“陛下,灵儿心中是喜欢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那话从心中流出,听在耳中,是如此的陌生和不真实。
虽然这喜欢是平淡的,冷静的,带着些刻意的,但也是真心的啊。
杨灵在他枕头下、身上摸去,很快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果然是要宣圣旨!
她急忙打开,看了一眼,双手忍不住抖着,又回过头看了看朱郝佑。
他竟要赐死她!在他薨逝后,让她陪葬!还要立长琮为储君!
这一条条,一句句话如匕首剜刺着她的心,渐渐得,也就麻木了。
她冷笑一声,从自己怀中也掏出一个圣旨。
她苦学写字,仿着他的笔迹练习,笔耕不辍,在她心中,有想过,总有一天会用到么?
杨灵拿着圣旨一步步走出寝殿,对守在外面的众人沉声喊道:“陛下,薨了……“
已是盛夏,武陵山青翠欲滴,遮天蔽日的大树绿意盎然。
郑乾登到山顶,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还未到房中,就觉口中干渴难耐。
他最喜爱的一个弟子快步跑来,接过他手中的剑,爽朗地笑着道:
“师父,您累了吧,弟子给您准备了解暑汤,早放凉了,就等着您来呢。“
郑乾会心一笑,快步走回房中,桌子上确放着一大碗汤,他端起来猛喝一大口。
一股清凉甘甜入口,顿时神清气爽,正要接着喝,门被猛地推开。
郑乾转头一看,眉头微拧,只见杨灵穿着男子的衣物,带着草帽,满脸都是汗,一脸的焦急在看到他那一刹那才稍稍放松下来。
“你……怎么来了?”郑乾沉声道。
杨灵见他还如此英俊神武、语气依旧中气十足,这才将目光分了一些在他身后的人身上。
四目相对,那个人眼神一躲,喉结滚动,连眨巴几下眼睛后,略有些刻意地不再看她。
杨灵平静下来,摘掉草帽,拿出一卷纸张,笑着对郑乾道:
“哥哥,我带了京都新出的纸砚过来,你来看看,字写上去真的比平日里好看。”
郑乾深吸一口气,清俊的脸上有些不悦,看着她自顾自将笔砚铺在桌子上。
“这位小兄弟,你也来试试?”杨灵突然招呼那弟子。
“不、不、我,我还有事,不打扰师父了。”
他低着头要走,杨灵却不经意地往前一走,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嘛,给你师父露一手,他总是不稀罕我的东西,我今日就让他瞧瞧什么好的。”
那弟子看郑乾一言不发,也不好再拒绝,俯下身写了两个字,然后把笔一放,施礼后转身就走。
“你要去何处?“杨灵沉下脸,大声喝道。
那弟子却走得更急了,郑乾何等心思通透,提身拦在他面前。
那弟子却猛地抽出剑刺来,被郑乾袖袍挡过。
两人从屋里打到外面,这个弟子武功本是粗浅,此时竟不比一般高手差,奈何他面对的是郑乾,不过交手了数十招,便被郑乾一掌打落在地上。
其他弟子过来将他压下去后,郑乾返回屋中。
杨灵掏出一沓书信,上面记叙着郑乾的行踪,见人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虽无落款,但这叙述口气,似是潜在他身边的人所为。
而杨灵拿出一个密笺,上面写着:“寻机动手。”
朱郝佑薨后,杨灵之子长禩登位,她成了宫中最大的掌权者,太后。
这些年,在宫中铺垫的根基已然深厚,若不是她当机立断,亲手送走了朱郝佑,这一切又将是何局面?
她坐在康明殿中一夜,仔细查看所有文件,当她黎明时分看到这些事关郑乾的书信时,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所以她立刻动身,昼夜不停赶来,终是阻止了这一切。
就如,当初此地还是青天寨,她救下他一样,她再一次救了他。
仅仅是救下他而已。
她别无所求。
就像她曾经对朱郝佑半真半假说的那些话一样:“人有时候越想做什么事,越是做不到,不去想他了,反而容易得到了。”
不如,就单单,让他念着自己的好吧……
杨灵眼眸温柔地望着他,笑意明媚,道:“郑大哥,我知道嫂子在何处,先前我在程府安排了一个丫鬟,”她说着,有些羞涩地低头咬了下唇。
再抬头轻快地道:“她前日刚回的家,说是会再待上两日才走,郑大哥现在出发,应是能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