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亥年,夏初,孟古突然大军来犯。
其主帅鄂尔多勇猛好战,又用兵如神,仅用短短两年时光,就从一个小部落变成草原上各部的统帅。
承皇在位时,更是将最疼爱的七公主送过去和亲,并封他为孟古王。
这才相安无事了四年,鄂尔多就不满现状,仗着兵士壮大,民风强悍,一路冲杀,长驱直入,直攻到凤阳城下。
这凤阳城易守难攻,守城的将领黄明德更是个铮铮汉子,领着一众将士苦苦相守,将孟古军阻断在城外,等着京都派援兵相助。
但此地离中原甚远,调兵前来起码要等半个月,而凤阳城中早已粮草皆尽,众将疲惫。
孟古兵连日来对城外百姓肆意虐杀,沿途更是十室九空,遍地尸骨。
郑乾素来有为国为民之心,自小谨记郑氏家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听闻凤阳城困顿后,领着门人骑上骏马,疾趋北驰,往凤阳城而来。
一路上遇到孟古兵即当场击杀,不数日抵达凤阳郊外。
此时,两方攻守交战,已有月余,满山遍野都是断枪折矛、凝血积骨,可见战 事之惨烈。
郑乾率门人下马,藏匿到林中,直待天黑时方换上夜行衣偷偷潜入敌方营帐,一把火烧他们一个粮草营房。
这番突袭毫无痕迹,却令对方措手不及,军心浮动,趁着他们忙着救火,又杀了几个百夫长,这才罢休。
不料,翌晨,天甫亮,鄂尔多率军大举攻城,矢下如雨,石落似雹,纷纷向城中打去。
接着众军驾起云梯,四面八方的爬向城头。
守城的将士弓箭缺乏,只能用石块裹了油点燃往下掷,梯上的孟古兵纷纷跌落,但紧接着又是一批士兵往上冲,以此几轮,城下死尸无数,已有孟古兵跳上了城墙,挥着大刀砍将过来。
眼看形势紧迫,忽地,从城下闪出一队黑衣人,手拿长剑,身手矫健,招式绝妙,显然身有武功。
而其中一个高大魁梧之人尤其威猛,他置身孟古军中犹如无人之境,一路厮杀后向云梯砍去,架起的云梯被他击倒数个,接着他竟然踩着云梯飞身之上。
鄂尔多初见自己军中闯出这么一队汉子,惊愕之余,忙命弓箭手放箭,那上到云梯一半的汉子也不转身,长剑在身后挥成一圈,将那些箭悉数打落。
郑乾上到城墙之后,将那些攻上城头的孟古兵逐一杀败。
大喝一声,对守城的将士道:“守好各自的关口,再有爬云梯者,上至半空时,一齐掷石!“
城下,在孟古军中打杀的乾坤派弟子,忽地,齐齐从怀中掏出号角,运起内力,声传四野,震耳欲聋。
其中,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便是城墙上,郑乾吹出的沉闷号角声。
孟古自诩马上民族,行军多骑马,这些战马虽久经沙场,可这迫人的号角声传来,立时惊了,嘶吼一声,四下乱窜,适才还奋力攻城的孟古军大乱。
凤阳城在这一队江湖侠义之士相助下,连挫孟古两场,终是盼来了援军,里应外合之下,孟军大败,鄂尔多战死,凤阳之危终得解除。
消息传至京都,龙颜大悦。
恰边境告捷时,后宫中的杨昭仪临产,诞下龙子,受宠的若妃有喜,三喜临门,实乃大吉之兆。
圣上欢颜之余,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一月后,武陵山上,郑乾正在喝茶,他手中捧着一本讲奇门遁甲之术的奇书。
不知是看的入迷,还是为何,门外的喧哗声都让他充耳不闻。
直到两个年轻弟子压着一个灰衣男子走进来,他才抬起头。
“师父,我等在山下抓了一个小劫匪,此人口中不干净,说此地本是他们的地盘,还说我们乾坤派是建在、建在强盗窝之上……“
那弟子说到最后,声音渐小。
他们自然早听闻这些风言风语,只是迫于师父的严厉,从不敢私下妄议,今天抓的这人坚称这里之前是他们的地盘,这才斗胆压他过来让师父处理。
郑乾猛地抬首,眸光一寒,看向佝偻着身子,伏在地上的人,眉心微皱,对两个弟子沉声道:“你们下去吧。”
地上之人,猛地抬起了头。
室内一片安静,郑乾重新看起了奇书,仿佛地上那个人不存在一般。
“尊……尊主!”
那人终是按耐不住,低喊一声,见郑乾还没有反应,磕着头连声道:
“尊主饶命!尊主饶命!小的不知道是您在这里,若是知道了,小的早投奔您了……尊主,您走这两年,兄弟们没人照应,死的死,伤的伤,小的更是在监狱里吃尽了苦头,陛下大赦天下,我才得以出来,可我什么也不会做,只好来武陵山做老本行……“
郑乾轻哼一声,站起身,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他不知为何,又苦笑一声,慢慢道:
“起来吧,你找人去领些银子,回去后过正经日子吧,往后,莫再叫我尊主了。”
“多谢尊、不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那人说着转身要走,可到了门口,他突然转过身,对着那个背影道:“在牢里,我还遇到常英了,我出来时,她还没出来……”
郑乾猛然转身,瞬间跃至他的面前,单手抓起他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常英,常英还在牢里。“
天牢里,一个身穿白色囚衣的女子,容貌憔悴,头发枯乱,躺在杂草堆里一动不动。
此人正是常英。
外面的守卫刚巡视完整个牢房,都放松下来,聚在一起吃酒打牌。
不多时,一坛酒就见了底,往常在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各自散去,可今日不知谁最先发现,地上又多了两坛酒。
酒瘾刚上头,这些守卫也不管那么多,端起来便喝,很快便倒了一地。
一个身影从梁上跃下,他的手中还拎着一个大大的麻袋,从守卫身上解下钥匙后,他走向了最里边的房间。
门锁刚一动,常英立刻起身,看清来人后,她灰暗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郑大哥!
“快,脱掉你的外衣,给这人换上!”郑乾低声道,接着转过了身,目光警惕地盯着外面。
常英打开麻袋一看,不由的一怔,那是一具女尸,看样子已是死去多时了。
但她毕竟是江湖女子,并不害怕,利索地脱掉囚衣,胡乱给那女尸穿好,自己换上郑乾带来的衣裳,快走两步,走至郑乾身后,轻声道:
“郑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郑乾这才转身,看了看常英,她的脸上有伤,嘴唇干裂,头发像枯草一样,但这张脸,这个人,确确实实,就是常英。
他突然笑了,拍拍常英的肩膀,“我就知道,不是你,走!我们出去。”
常英一愣,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素来耿直内敛,当下也不多言,两人悄悄避开守卫,从这天牢中脱了身。
程府。
一盏青灯下,程母正在抄写佛经,地上散落了许多残稿,一缕香烟缕缕燃起,闻起来让人平心静气。
但她仍是不时从肺腑之中叹息一声。
那缕直直燃着的烟紊乱了些,窗子咯吱响了一声。
程母抬头看去,一个女子站在她的窗外。
那女子,分明是杀了她夫君的常英——而她也是死了的。
那只毛笔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