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乾身手矫健,他身着黑色暗纹长袍,如三月的黑燕,在林中无声穿梭。
忽地,耳际传来一阵呼呼风响,似有无数活物在头顶乱动。
他脚下不停,抬首一看,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在大树间纵跃。
一霎间,远远甩开他而去。
郑乾好盛心起,当下发力狂奔。
那老者却早已不见踪影,可见这人轻功当真是出神入化,望尘莫及。
山道崎岖,古木参天。
晨光照进林间,斑驳明亮,鸟鸣婉转。
不知何时,四周安静下来。
郑乾始终盯着山中起火的方向,脚步不停。
一阵山风吹起,树叶沙沙。
从一株几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古木后面,探出一个人影。
郑乾余光轻轻一扫,蓦然止住了脚步。
只见这刚刚探出头的女子,长发披肩,嫩粉衣裳在风中轻轻飘动,灵动的大眼弯弯含笑,肌肤胜雪,娇美无比,晨光一映,更是灿然生光。
郑乾只觉耀眼生花,恍在梦中,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此眉眼口鼻分明是梦中之人!
程诺!
郑乾心神甫定,继而笑容便在脸上缓缓绽开,从嘴角到脸庞,然后是眉毛眼睛,无一不神清气爽。
只觉得这林间温馨,轻风醉人,眼前之人如仙女临世,一颗空落落的心无限满足,再无遗憾。
他定了定神,这才确信,她当真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
程诺也是一惊,继而惊喜地眨动双眼,嫣然一笑:“郑将军,你怎得在此地?”
他张了张口,却半天说不出话,只是笑着望着她。
“怎么了?你不认得我啦?”
程诺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她还穿着司徒小姐的衣服,头发未梳起。
郑乾微微一笑,嗓音低沉沙哑,道:“程诺。“
“嗯?“
“你还活着。”他轻声低喃。
程诺向旁一步,伸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道:“对啊,我还活着,皇后却是死了的。”
郑乾眉心微凝,思量片刻,道:“圣上的意思?他许你的?是了,怪不得圣上说找到你的尸首,却并不悲痛,甚至是愤怒冷漠居多。”
他唇畔浮起一抹笑,英俊潇洒的面孔面向她,道:“你好大的胆。”
程诺回过头,也冲他一笑,淡淡地说:“不是我胆子大,而是我知晓咱们圣上不会为难我,他未登基时与我私交好着呢!我俩可是拜过把子的,我不愿再留在宫中,他知留不住我,不如还我自由。“
程诺一本正经地道:“郑将军,那后宫之地,实不是我能待的地方,听闻朱皓佑一下子纳了好多个妃子,幸亏我撤得早,不然留下来,在女人堆里过日子?还是算了!对了,你那义妹不就做了他的昭仪啦?“
郑乾听到她提起杨灵,面色陡然一寒。
那日朱皓佑突然驾临灵馨宫中时,杨灵正情绪激动地抱着自己的手臂,虽然两人反应机敏,立时分开,可那一幕的尴尬、羞辱、后怕,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他到那时才幡然醒悟,杨灵对他的心意极深。
她竟说当初进宫做圣上的妃子,完全是因为他!
再如此下去,必然后患无穷,再加之他为官并不甚开心。
虽实现了毕生夙愿,但也有诸般无奈与不痛快,所以,自己断不能再留在朝野之中了。
程诺见他脸色突变,眼中发出镊人的目光,正有些疑惑,不知自己哪句话惹了这位爷。
郑乾却缓回了神,道:“往后莫再叫我郑将军,我已不是什么将军了,如今与你一样,一介山野草民,无身份,无地位,只有我自己。”
“要我说,这世上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做自个儿,什么名利地位,那都是虚的,活得不自在,拧巴,还不如无官一身轻,天大地大,自由自在,岂不是痛快?”
程诺心思活络,见此情景,还道是郑乾被朱皓佑罢了官职,故他才这般低沉。
她这番安慰郑乾的任性之言,在郑乾听来,却又另一番感受。
他这几日早已想通这些,此时由一个女人口中说出,更是充满洒脱不羁之意,心道我郑乾喜欢的女人,果然非同一般。
他看似随意地上前一步,在她身前站定,低头看定她,道:“所以,我才辞了官,有了自由身。”
此时翠鸟轻啼,山间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缕缕清香,微风吹动他们的衣襟,这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他的眼眸深幽难测,明明是温柔如水,却又隐隐有股迫人的危险气息。
他的声音,深沉,轻柔,蛊惑,男人的气息将她笼罩在这方寸之间。
程诺蓦然想起在青天寨时,他就是这般,让她不知所措。
她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颊莫名一红,不动声色地向前方走开,这才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讶然道:“你辞官?我还以为……郑家军你也舍下了?”
“舍下了。”
他仍旧看着她,眼中似有无数话要说,可他却什么也没说。
在青天寨,第一眼见她,就觉她与旁的女子不同,可他那时何等心高气傲,再不同,也不过是个女人,他若想要,哪有他得不到的人?
可越是了解她的性情,越不敢再妄动。
若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她早晚也是会走的。
程诺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朝山上望了一眼:“你是要去山上么?”
郑乾道:“对,我看那里有处宅子起火了,就想过去相助。”
“不必了,那火是我放的,那宅子的主人是个采花贼,可恶的紧,且那宅子极其古怪,人进去后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就像迷宫一般,还有无数毒虫机关,我一把火将它烧了省的危害世人,我还救出许多良家妇女呢!”
程诺将沈渭的大致行径讲给郑乾,他越听越怒,觉得此人死有余辜,当下也不想再去救火,道:“那我们便下山去吧,来时我见一农家小店颇为不错,店家老汉刚宰了一头牛,我们一道去吃个鲜!”
郑乾脸一仰,不容置疑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山下奔去。
程诺被他拉着,根本无需用功便快步如飞,只听风在耳际呼呼作响。
她听他讲农家小店里有新鲜牛肉吃,一颗心早已飞了过去,也不去想他为何来了此地,将要去哪里?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的清俊的侧脸,道:“你的轻功好得很啊!”
郑乾听她称赞,嘴角忍不住勾起,手心握着她的手腕,心中说不出的温馨甜美,只觉人生此刻便是最美的时候。
不多时,两人到了山脚,农家老汉刚卤好了一锅牛肉,在院子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程诺馋涎欲滴,食指大动,娇声脆喊一声:“老伯,快快来一坛好酒,两盘牛肉,再宰一只公鸡炖了给我们端来!”
边说边撩衣衫坐下,郑乾在她身后望着她,有些宠溺地摇摇头,也坐在她身旁,道:“我看你是投错了胎,真该生成一个男子。”
“男子该是什么样?女子又该什么样?为何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不能做?我偏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男人可以走南闯北,我也可以,天下无此大,有那么多美食美景,我才不要守在闺阁之中,仰着丈夫的鼻息过日子,我总要出去闯一闯,才不白活这一场。”
程诺双手撑着脸颊,望着前方的山脉朗声说着,声音清脆,眼神晶晶亮亮,如洒满星辰。
郑乾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认真地看着她:“你想去哪里,我都会跟你去。“
他的声音低沉,恰好老伯端着一盆牛肉过来,大声道:“卤牛肉来喽!“
程诺立刻眉开眼笑,招呼老伯放在桌子中间,她神情毫无异样,也不知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还是刻意避之。
总之,郑乾这句真情流露的话,如石落棉花之上,没有一丝回响。
他凝眉,目光像寒冰一样向她射来,她一定是听到了的!
他从未对女人这般上过心,可她偏偏心中没有自己,莫非她还爱着远在大理国的那个人么?
程诺未招呼他,自个拿起筷子,低头吃着,一片热气中,看不清她的脸,是何样的表情?
郑乾哪里知道,她自然是听到了的。
只是她本能地想起在青天寨时,他带着攻击性的侵略,无时无刻不想让她做他的女人,就像对待一个战利品一般,那时,她一直是想逃脱的。
此时,亦然,虽然他说出那句话时,心头没来由的跳动加快,脸颊红晕飞起,可她还在心中想着,如何趁机与这他分开。
郑乾这种人,性情豪爽冷酷,做朋友尚可,她喜欢的人啊,总是那个温润如玉,一脸温和笑容的男子。
正兀自乱想着,那老伯道:“可惜啊,山上那宅子着火了,不知那沈先生如何了,本来这牛肉也是给他备下的,看来他来不成了,哎,好在他功夫高,人应是无事的?”
“老伯伯,你认识这人么?听你口气,很是敬重他呢?“程诺抬头看他一眼,问道。
“认识!当然认识,沈先生为人好,是这山脉一带数一数二的大善人,我这小店全靠有他庇护才开这么久呢,谁家有了病,都上山去他宅里求药,无论多名贵的药物他都免费相赠呢。“
程诺越听,越是食难下咽,突然放下筷子,对郑乾道:“我们走,去救人去!“
她身形晃动,随即窜出了院子,郑乾跟了上来。
郑乾知她心中想什么,也未多问,很快便是到了山上。
这宅子建在一个开阔的地带,又经人工修整,如在寻常地面上一般。
此时火势已是渐弱,满院焦黑,程诺直奔那地下密室而去。
这密室的石门已是被熏黑,一个不太清晰的手掌印在门右边,他们也无甚在意。
重新打开石门,里边也是被熏的黑漆漆的,一束光照在铁笼子的位置。
笼子门开着,里边的人不见踪迹。
两人相视一眼,不知这沈渭被谁早了一步救了出去。
室内烟气甚浓,不能久留,郑乾让程诺先走出了密室,自己跟在后面。
这时,一声破空之响,接着一粒石子击了过来。
郑乾往后一躲开,石子落在石门之上,竟是生生击穿,他不禁大骇,抬头再去瞧程诺,却哪里还见她的影子?
……
程诺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单手抓着腰腹,快如闪电般在燕山山脉辗转腾挪。
想她武功已是很高,竟是挣脱不了老者的控制。
郑乾跃出洞外,在一处焦黑枯枝上看到一个嫩粉布块儿,他捡起来,握在手里,又狂奔数丈远,又看到一抹粉色,像朵盛开的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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