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红彤彤的晚霞在林中燃烧。
段若湛面色苍白,汗液浸湿了黑发,他双手紧握着一把青草,骨节分明的玉指咯咯作响。
他剧烈喘着气。
巨大的屈辱、悲愤、焦急、心痛感,让他几欲眩晕。
不!这不是真的!
静月不会被那恶人羞辱!
她那么善良单纯,那么高贵清雅的人,却在被那么肮脏丑陋的人侮辱……
不要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喘着气,一向清冷如水的眼眸,此时血红可怕。
他抬起头,对一旁大口吃着獐肉的两个人道:“你们,放了她,善恶有报,你们如此卑劣行径,就不怕下无间地狱么?“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朱皓佑的两个师父,对望一眼,似乎听到最好笑的事,放肆大笑起来。
二师父轻哼一声,刻意压低本就尖细嘶哑的嗓音,不屑地道:“这句话你应该对你老子讲,他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我父亲做了什么?你们冲我来,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放了静月,她是我们大理国的公主!”段若湛咬着牙齿说着。
大师父嗡声说道:“我来告诉你,你老子都做了什么!”
十二年前,这大师父原是西域的一个和尚,在庙内吃斋念佛,修炼武功,却在一次赴宴时,人生发生了变故。
西域王广邀人参加盛宴。
其中就有二师父飞天鼠徐长春,三师父布衣真人周大贵,大理国段王爷,无心阁阁主朱霓裳,而这大师父普智上师则是来宫中做法事。
宴会上,载歌载舞,紫薇圣女出现,她貌美如花,圣洁如冰山雪莲,众人一见皆是仰慕不已。
到了晚上,普智师父、徐长春及周大贵三人住在冷阁园的三间房内。
当夜,月圆星明朗,三人在院内叙了许久的话,才进屋睡觉。
周大贵一开门,就看到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美人。
他生来好色,忙走近一看,竟是白天见到的紫薇圣女!
只见她轻闭眼帘,脸腮红润,裸露在外的肌肤莹白透亮,仅裹着一条床单,周大贵急忙关上门,轻轻唤了声:“圣女?”
那紫薇圣女像是睡着了,纹丝不动,周大贵心一横,刚要去碰她,就听见外面嘈杂喧哗,隐约听见喊声:“圣女被劫!速速搜查各院!”
周大贵刚升起的邪念,一下子冷如冰窟。
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圣女在西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若被人发现圣女一丝不挂躺在自己房中,一百颗脑袋也不够掉的。
当下就跑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普智和徐长春,苦着脸道:“圣女不知为何在我房里,这可如何是好啊?”
普智和徐长春还未做出反应,就听见破门声,一队西域武士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西域王怒气冲冲地站出来,斥道:“大胆!你三人竟敢亵渎我西域圣女!”
“不、不不,”周大贵连连摆手:“误会啊,我也不知圣女如何躺在我床上了。”
此言一出,西域上下皆是一惊,恨不得立刻将这三人打死。
那西域王横起长剑,寒声道:“适才段王爷对我说见你们劫走圣女,我还不信,没想到圣女果真在你们这里,那休怪本王无情了!看剑!”
这三人莫名其妙被人诬陷,形势所迫,容不得解释,三人武功皆是一流,为了活命更是拼尽全力,终于冲破包围,逃了出来。
可这西域多是奇人异士,三人躲在一个破庙中不敢出来,外面尽是追杀他们之人,风餐露宿,苟且偷生,躲躲藏藏,这让他们受够了窝囊气!
那普智大师在西域德高望重,却被人传为淫贼花和尚,一世清名被毁。
而徐长春在江湖上神出鬼没,逍遥自在,此时由飞天鼠成了过街鼠,更是气苦。
周大贵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谁往他身上泼脏水。
虽然他初见紫薇圣女,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和这样的美人同榻共处,死了也值得,但如今人没得到,却惹了一身骚,当真是郁闷至极!
三人都对当日西域王说的话起疑,“那段王爷为何说亲眼见他们劫走了圣女?这明明是睁眼说瞎话嘛!他们三人在宴会后就在院子里寸步未出啊!”
正在三人垂头丧气之时,无心阁的阁主,朱霓裳找到了他们,答应带他们回中原,并说出一件让他们气愤难当之事。
那日,朱霓裳出门赏月,看到段王爷抱着一女子偷偷潜入他们三人的院子,出来时已是空手。
她跟在他身后,又见他去盗走了西域的鬼火圣经及内功修炼心法,这是西域的不传武功,却是被他趁乱轻易盗走!
如今看来,那段王爷早有预谋,这才故意劫走圣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如今西域王早发现秘籍被盗,更是誓要三人之命。
三人迫不得已,跟着朱霓裳来了中原,隐名埋姓,低调地跟在朱皓佑身边做了跟班。
但在他三人心中,却是时时都想洗刷冤屈,返回故土,最大心愿便是让那段王爷不得好死!
段若湛听普智讲完这些,也是难以接受。
父亲为人谦和,最是注重礼仪,如何会做出这等卑劣事。
但他又隐约想起,十二年前,父亲确实去过一趟西域,此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他顾不得想这些,眼睛望着前方茂盛的树林,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那个肥胖身材的周大贵,带着静月去了那么久!
他的指甲嵌进肉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泪落下,“静月……我没有护好你……“
“大哥,老三怎么去那么久?“二师父徐长春问道。
“走,我们去看看。“普智起身,两人拽着段若湛朝林中走去,边走边喊:”老三!老三!周大贵!“
无人回应。
两人脚下生力,快速在林中走动,终于发现了那处花草遍地的地方,以及周大贵冰冷多时的躯体。
他的脖子上有一个洞,看样子是被一剑穿过。
而静月,却是不见了踪影。
明亮的阳光刺目,入眼是红木雕花的床顶。
程诺眨了眨眼,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疼,提醒着她还活着。
可一清醒,那两团扭曲挣扎的火团便在脑中盘旋,她的爹和娘,被活活烧死了!
平稳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有漫天的火焰。
她满腔的仇恨让她嘴唇颤抖,双手紧握,她缓缓转过头,看到屋子中间,背对她站着一人。
是朱霓裳。
程诺挣扎着坐起来,身体保持戒备状态。
朱霓裳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她恶狠狠的眼神,轻笑道:“怎么?对你的救命恩人横眉冷对么?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这次我直接说吧,我助你报仇,你做我的人,反正我们无心阁也是要替天行道,杀尽那些狗官,跟你想做的事不谋而合,我们不如联手,做成这件大事,你意下如何?“
“我自己的仇,自己报!“程诺的嗓音沙哑。
“哈哈哈哈,丫头,你未免太天真了,就凭你?即便是你武功盖世,也奈何不了朝廷!“
”你知道皇帝的金刀侍卫有多少?皇宫内的御林军有多厉害?单是杀了你父母的范殊都手握上万兵马,府上护卫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你爹娘明眼看是一个官员所为,可这做主的,却是那高高在上之人,你能做什么?不依靠我,你父母将永远是戴罪之身,你永远报不了这仇!“
朱霓裳冷声说着,“你恨么?我也恨!所以这数十年来,我都在做这一件事,你只有跟了我,才能报仇!“
程诺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冰冷,“你想做什么?“
朱霓裳走近她,一字一顿地说:“杀了皇帝,推翻朝廷,改朝换代!“
“好!我答应你!“程诺目光平视着她,没有丝毫胆怯。
朱霓裳轻轻一笑,“你跟其他人住在此处,没我命令不能擅自行动,若有任务,不问原因,只能服从!“
程诺冷哼一声,抬起头道:“我虽然答应跟着你做事,但也不是事事都听你命令,我们是协作,我想做的,自然会去做,我不想做的,你若给我解释清楚,我为了大局也会去做。“
朱霓裳保持一个姿势,没动,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又有主见的丫头,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何会喜欢她。
她确是独一无二的。
只可惜,再有灵魂的刀,也只是一把刀。再有用处的棋子,也只是棋子。
人的命,从最初就已确定。
她拍拍程诺的肩膀,“好,往后每件事,都会对你讲清楚始末,你且养伤吧。”
青天寨,陆子元坐在议事堂主位,面无表情听着下面的争辩。
四当家一番言论后,陆子元突然拍桌而起。
“老四,明明是你抢了三爷的单,你还在兀自狡辩,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尊主?”
四当家一怔,陆尊主从未当众这样给他难堪。
特别是他帮陆子元囚禁了郑乾后,陆子元更是对他客气有加,今天是怎的了?
他脸一红,大声道:“陆尊主,我们青天寨向来是凭本事吃饭,三爷是先发现的货不假,可眼看就被人家给打败了,我出手相助,夺下的货自然要归我大半,尊主,你如此评理,我可不依!”
“不依?不依你便如何?”陆子元想起杨灵说的一番话,更是恼怒,嘴边压下一句话:“难道你想反了不成?”
杨灵坐在青天寨百花园里晒暖,眼睛却不时往议事堂扫去。
不一会儿,四当家率先一脸铁青地走出来,步子迈的老大,隔这么老远都能感受到他的火气。
她清秀的脸上,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她的双眼之中,已没有往昔的清澈纯粹,变得幽深难测。
是夜,她从身后柔柔地搂着陆子元。
轻声道:“陆郎,灵儿有一事相求,不知你答不答应?”
陆子元转过身,回抱着她,“你说。”
“唉,在这青天寨,我也没有作伴儿的人,只有云霞还说的来,可四当家竟给我要她,云霞也不想嫁,可我知道,这寨上没有女人说话的份,像云霞这样的丫头多的是,只要四当家开口给陆郎你要,你定不会推了,可云霞如我的小姐妹一般,服侍我也尽心,我舍不得。”
她皱着眉,轻声说。
陆子元抚平她的眉心,笑了笑,“我还当是什么事,这有何难,我不答应便是。”
“那怎么行,陆郎断然拒绝,四当家一定会恼,现在寨中大小事务都指着他呢,岂能得罪了?再说,我也怕他恼怒之下,强行占了云霞……”
“他敢!”
陆子元一阵烦心,想起白天老四狂傲的模样,脸色一点点阴郁起来。
次日,陆子元从她院里走后,杨灵对正在收拾床被的云霞说: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昨个儿我对尊主提了你和四当家的事,他也没说什么,想来是同意的,你让四当家给尊主提吧,最好是当众说,这样好显得他对你的重视,日后别人更不敢小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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