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花楼生意本就十分兴隆,适才,程诺又顶着香朵的名头上台,一舞倾城,为轩翠楼夺得花魁的封号,一时艳名在外。
此时,轩翠楼更是人声鼎沸,众人心中都像猫抓一样,等着一睹新花魁的风采。
为了抬高今夜花魁的身价,香朵被玉莲用一方珠帘隔开,轻弹琵琶,影影绰绰,若隐若现,更惹的人心痒难耐。
程诺在一旁坐着喝酒,只觉得聒噪,对刚进门坐下不久的朱皓佑说:“兄弟,走,我们去城里逛去!”
朱皓佑正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修长的眼睛清清亮亮,程诺早习惯他这痴痴傻傻的样儿,并不在意。
等两人置身大街上时,朱皓佑驻足,一本正经地道:“你原是仙女姐姐,为何要扮作男子?“
说话间白皙的脸上竟是一红。
程诺手拿折扇,她以为这朱少爷未看花魁竞选,原来是看过了,这下被看穿身份,往后交往起来又将不自在。
可又看他这傻样,忍不住想笑,却朗声道:“做男人自在惯了,这样多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能走南闯北,而女人就只能守着方寸大的地方过一生。“
“你不知那北国的雪,南方的云,碧波大海,塞外风光,有多美!“
程诺望着远方,近日来的惆怅似乎一扫而光,她若是真找不到爹娘,就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到时踏雪寻梅,游遍塞北江南!
朱皓佑见她一身白衣,头发上束了金带,不知她是女子时,只觉得她俊秀无比,此时更是容色绝丽,娇俏动人,不禁看的呆了。
他本就多情的细长双眸更是一片柔情,心摇神驰,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冲口而出:“仙女姐姐,皓佑想与你把臂同游江南塞外,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你这呆子!“程诺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转身便走。
前方一阵骚动,哭喊声不绝于耳。
程诺远远看去,手持长矛的官兵围成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厉声呼喝,一个小男孩趁官兵不注意,钻出了包围。
却被一个官兵一脚踹到地上,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只打得那小男孩口鼻冒血方才罢休。
那些蓬头垢面的百姓,见此情形,都不敢再反抗,被官兵们推搡着往前走去
程诺见那小男孩挨打时,便拳头紧握,想冲上去,可又不想惹了官兵,徒增麻烦,见那群百姓走远,这才神情肃然地转身走开。
但闲逛的心思却是没有了,朱皓佑猜出她被刚才那一幕扰了兴致,道:“小姐姐,近日来城里不知为何出现好多难民,四处游窜乞讨,衙门这才派人驱赶他们。”
“赶到哪儿去?”
“自然是赶出城外!”
程诺又闲逛了片刻,脑中尽是那小男孩抱头挨打的模样,瘦骨嶙峋,双眼漆黑可怜……她似乎看到自己做流浪儿的时候,被人追着打,为了食物,与狗抢食……
“小佑子!跟姐姐走!”
……
“去买些吃的,越多越好!”她吩咐朱皓佑。
“得嘞!小姐姐,你可找对人了,这京城里哪家酒馆饭菜最精致,哪家点心最正宗,我可是门清儿!”
“呆子!我是让你去买些馒头,烧饼,大米这种吃食!”
城外的一片荒地上,数百名难民围了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手中的食物。
这种饥饿的眼神,渗着最原始兽类的欲望。
被数百双这样的眼睛盯着,程诺竟有些心颤,朱皓佑更是闪到她的身后。
他们带的食物远远不够,城内涌进去的只是少数,更多的难民还在城外。
程诺深吸一口气,气贯丹田,抽出长剑,一剑劈向旁边的树干,手臂粗的枝干应声砍断。
她冷脸道:“儿童、老人排一队,其余的人排一队!若有插队抢食者,当如此树!”
朱皓佑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从未像今日这般劳累,他手忙脚乱地把每个馒头、烧饼分成三份,再递给程诺,发给难民手中。
分完后,还有很多难民没有分到,但都不敢妄动。
程诺找到刚才挨打的小男孩,带他远远的离开那群难民,从怀中拿出一只烧鸡递给他,那男孩的眼睛快要瞪了出来,抓住烧鸡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塞着吃。
“哎,慢点慢点,烧鸡不是这个吃法,哎、哎,你,哎!”
朱皓佑哪见过这般阵仗,在一旁试图劝阻,那男孩岂能听见?
程诺冷冷看着,心中却是无限酸楚,待那男孩终于吃完,才问:“为什么有这么多难民?你家人呢?”
那男孩说家乡闹饥荒,没的吃,只能来城里来讨饭,却被官兵挡着不让进城。
“我爹在逃难的路上,为了给我和娘抢一块窝头,被人活活打死了,我娘、我娘……我娘病了,走不动,我们落了队,有一回我去河边打水,回到林子里时,我娘的半个身子已经被野狗啃没了……呜呜,呜呜。”
……
海浪声声,轻柔的风裹着海水的咸味袭来。
郑乾睁开了眼睛,入眼处是一个木屋顶,一根麻绳上挂着一排的小鱼干。
待意识完全清醒,身上的疼也随之而来,全身骨头似是尽断一般,他这个刀砍一下都不皱眉的铮铮汉子,此时也觉察出受伤不轻。
岂止是不轻,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随着巨瀑冲入悬崖,被无数石块,树干撞击,四肢骨头尽断,伤痕遍布,尤其是腿上,少了一大块肉,血肉模糊,已化了脓……
他眉间微皱,却是在这猛然而至的疼痛面前,一声不吭。
“你醒啦?”一声轻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他艰难转过头,这才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秀气的少女,正温柔地望着自己,脸颊微红,羞怯中却无矫揉之态。
郑乾身子用力,想要起来,却是动弹不得,只得作罢,低声说道:“姑娘,我叫郑乾,从武陵山上的瀑布上坠到悬崖下,多谢姑娘救命。“
这个渔民少女,名叫杨灵,她听到他说从瀑布掉下悬崖时,心中一紧,那该是怎样的凶险?怪不得他的伤口那样恐怖。
柔声说道:“是我爹爹救了你,他出海打鱼了,郑大哥,你骨头断了,千万不要动,哦对了,你腿上的伤口该换药了,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幸亏他昏迷不醒,爹爹用刀子将他腿上的腐肉刮掉时,看得她心惊胆战,就是现在每上一次药,也要揭开上面的布,露出伤口。
“郑大哥,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像是生生剜掉一样。”
郑乾没有说话,对着她微笑一下,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个清丽绝俗却又机灵泼辣的女人,不知她怎么样了?
“我要上药了,可能会……很痛。”杨灵说道。
“无妨。”他缓声说道,明明很虚弱,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霸道之气,同时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度。
杨灵揭开布,将药涂在还未愈合的血肉上,他身体一颤,额头渗出汗珠,却是一声没哼。
杨灵心下佩服不已,忍不住悄悄再次打量起这个男人。
他的双眸如星辰,清冽纯粹,他看起来比自己大许多,高大魁梧,声音很醇厚,神情威严,笑起来给人心安的感觉,通身明明是清逸俊朗的感觉,却让她微微感到些许的压迫感。
如此气场强大的男人,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人。
床上的男人看了看她,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你怕我?不用怕,我又不会吃人。“
杨灵被猜中心事,有些手足无措,却又咬牙道:“我不怕!”
男人发出豪爽的笑容,如晨光跃出,璀璨夺目,杨灵蓦然心跳加快,似是被他的笑容所吞噬。
京都的热闹大街上,朱皓佑神情困惑地问程诺:
“那些难民为何不种庄稼?即便种不了庄稼,也可养牛羊,牛羊吃草,草又遍地都是,等牛羊养大了,他们不就有肉吃了?”
程诺听他此言,无奈地摇摇头,心道:“和这小少爷谈什么人间疾苦?人生下来,命运果真是不同的,那些难民命如草芥一般,每日为一口饭而活,而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享福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她又想起那些难民说的话:“如今天灾降临,全是人祸而为,朝廷昏庸,奸臣当道,才惹得老天动怒,传闻在几个州县的河道、泥土地,里都挖到了陨石,陨石上有奇怪的字迹符号,有些能看出是一个诛字,有些是承字,而当今圣上名讳便有一个承字……”
程诺突然停下脚步,问紧跟在身后的朱皓佑:“你……爹是谁?看你的样子,不是富商之子,便是官宦子弟,你可知当今朝廷当真是昏聩无德么?”
朱皓佑笑嘻嘻地看着她,他对这位仙女姐姐的一举一动都很欢喜,她说的话更是大大的动听,有问必答:
“我爹娘早死了,我家不是什么富商,也不是什么官宦子弟,我只有一个姐姐,开着一家武馆,从我记事起,我家就比较有钱,兴许我爹是个富商吧。“
“这朝中之事我向来不关心的,可也听我姐姐说过,这朝中怕是要变天了,让我少出门,可她日日忙碌,哪里管得住我?“
程诺也从未关心过朝中事,可如今看这流民失所,民不聊生,竟也对这朝廷生出不满,国运即民运,天下苍生的福祉俱是在那高殿之上啊!
她叹了口气,深觉自己一介草民,在这忧国忧民有些奇怪,挥挥手对朱皓佑说:“我累了,你回吧!“
两人分开,朱皓佑走了几步,突然折返,对程诺道:“刚分开几步,我就对你甚是想念,小姐姐,你无家可归,跟我去我家好不好?“
但程诺却是看着前方的一个帖子,手中的扇子轻轻敲着,似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对他心中滚烫的热情和忐忑视而不见,刚才那几句俱是他的肺腑之言。
这时却听见程诺柔柔和和开口:“朱皓佑,你是不是喜欢我?“
朱皓佑从小就惹得别的女人喜欢追捧,喜欢在女人堆里混,性子又好,若他对旁人说想念,要带她回家,那人定是羞怯欢喜不已。
而程诺这句话却是问的不悲不喜,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
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当真不太好,他心一横,拉住了她的手:“我便是喜欢你了,程诺,我、我心中现在全是你的影子,甩也甩不开。“
程诺微微一笑,倒是反拉起他的手,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小佑子,你程姐姐没有嫁人的打算,你不要喜欢我,我俩好好做兄弟,一块喝酒吟诗,岂不更好?“
说着她大踏步朝城墙走去,上面贴着一个告示。
“犯人何英任礼部侍郎之际,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私通勾结,忤逆朝纲,罪不可赦,三司会审后,定于秋后处斩!“
那画像中的中年男子,因为画像中没有皱纹白发,只有轮廓面容,这这相貌分明是她的爹,程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