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
程诺猛然睁开眼睛,漆黑一片。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点亮了火折子,小女孩一直虚弱,郑乾还在睡。
他一动不动,连有亮光都未醒。
黯淡的灯光下,他的五官更加的深邃挺拔,嘴唇紧闭。
想起这张唇曾亲过自己,连那全身无力,酥酥麻麻的奇怪感受也一并想起,她忙移开目光,脸上不禁一红,重又恶狠狠朝他瞪去。
郑乾眉宇微凝,长睫低垂,安静沉睡的姿态倒不像个强盗,像个温润的大家公子,远没有平日里的霸气凌冽。
看着他,程诺此时心中竟又升起一阵踏实亲切之意,这死气沉沉的山洞里,幸好还有他在。
但她突然发现他的脸色不对,脸颊潮红,伸手一摸,竟是火热烫手,登时吓了一跳,在这黑漆漆被封住出口的山洞里,一向身体强健的郑乾竟然生病了!
这三日里,郑乾几乎没有吃东西,又喂了这小女孩几回血,还来来回回拼命搜索出路,体力透支,竟是高烧昏迷不醒。
程诺顿时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束手无策地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病人。
一无大夫,二无药材,程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郑乾的病情日渐加重,而她自己也将被活活饿死。
她撕下一块儿衣服,放在滴水的钟乳石上,打湿后挤进郑乾的嘴里,除此之外,她再做不了什么了。
又过了两三日,郑乾和小女孩还是双眼紧闭,病的厉害,程诺也熄灭了火折子,双眼无意识地盯着这无际的黑。
山洞内的钟乳石偶尔的滴水声,更显的洞内寂静,听的让人心慌。
“哎,我就要死了呀,爹,娘,诺儿回不了家了,“
在静寂的黑暗中,她叹口气,自言自语,洞内好像又有了生气。
说完她又沉默良久,才又开口:“爹,娘,诺儿想你们了……”只是语调已有异样,眼眶中的泪如大颗珍珠般落下。
自她七岁被迫离家,她就没有这样叫过爹和娘,虽然她在心中呼唤过无数遍!
思念在这一刻如此强烈,那些遥远又模糊的记忆,让她心中酸涩无比,只记得那时候父母宠爱,她无忧无虑,刁蛮可爱,从不知人生辛苦。
可那个热闹非凡的元宵节,让她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从此无人仰仗,身边尽是旁人。
旁人不是你的父母,不会宠你、惯你,你做了错事,就立刻受到惩罚,做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小者,就要学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就应有一个做小人物的模样……
这些年,只有一个人,让她用不着讨好,用不着隐藏自己的脾气,和他在一起,她就可以随心所欲,毫不拘束。
这个人总是用温暖和煦的目光看着她,教她读书作画,陪她踏雪赏花,两人相对而坐禅修打坐,她总是望着他丰逸俊朗的面孔出神……他是那么那么的好,世上再无他那般良善之人,他从三岁起就被寄养在佛门,心怀众生,若是世上有最好的心肠,那便是他了。
程诺与他相处时,常自惭形秽,继而又从心底钦佩,甚至是……爱慕。
“若湛,若湛,”她轻声呢喃,“我好生想念和你在天音寺的时光啊,可那时候竟还觉得无聊无趣……若湛,我为何总是想你,总想着能和你日日在一起该多好,想起你,我的心就疼的很,可又忍不住要想你,每次见你和静月郡主站在一起,我就……我觉得我都要死啦,为什么会这样呢?“
……
“段若湛,你喜不喜欢我,在天音寺时,你最疼我,若你早知道我是女子,你会不会,哎……“
她叹息一声,在心里隐隐说,”你会不会想娶我,你就不会爱上静月郡主了。“
黑暗里,郑乾的眼睛睁得很大。
不知何时,一直持续的高烧稍稍退了些,他慢慢恢复了神志,人也清醒了。
他清楚地听着这一声声娇柔痴情的低喃声,婉转悦耳,像流水缓缓流淌,包围着他,蛊惑着他,让他有一种想要拉她入怀狠狠疼爱厮磨一番的冲动,但更多的却是强烈的不痛快!
这个机灵泼辣的女人,说话向来毫不客气,词锋锐利,却为了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这般矫揉造作,扭扭捏捏,柔媚含情地说话!
他越听,越是生气,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青天寨,一处布置雅致的寝殿内。
二当家陆子元坐在桌前,手中把玩着一个瓷瓶,仔细听,里边隐约有奇怪的响声。
他用刀割破手指后,打开了瓶塞,让血一滴滴流了进去。
……
武陵山山脚下,方圆十公里处有一个乡绅,姓周,名俊启,他表面上和普通百姓无疑,但却修炼了一身的邪门功夫。
周俊启和陆子元里外勾结,用孩童之血,在武陵山的隐蔽山洞中修炼功夫,周俊启负责诱拐儿童,并饮童男童女的精血练功,等那儿童血尽而亡后,他就用这些尸体,为陆子元练尸虫。
这虫子,练成要数月之久,但刚修炼不久的虫子已是功力不凡,通体鲜红,能让人瞬间如坠冰窟,又如在火炼之狱,半分力气都没有。
程诺初闯进青天寨时,被四个当家的爷围攻,二当家陆子元看久攻不下,就对她用了一个修炼不久的尸虫。
练成功的虫子,已呈黑紫色,且通人性,和给它每日鲜血喂食的主人心灵相通,能按照主人的意志自行爬到对方身上,咬上一口,无声无息,毫无痕迹就置人于死地,且又无中毒迹象,当真是杀人与无形。
郑乾逼问张拓那小女孩下落时,陆子元眼看张拓要把自己供出来,就让这修炼好的虫子将他一瞬毙命。
这张拓原是不知陆子元要女童的目的,他只听二当家陆子元说过,若是有合适的儿童,可掳来交与他,所以才理直气壮说自己根本不知山坡上那些尸首是何人所为。
程诺在饥饿中醒来,刚一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火堆,一股极其浓郁的香味袭来,郑乾正背对着她,坐在火堆前烤着什么,火光笼在他身上,是那样温暖安详。
他病好了吗?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虚弱地站起来,一听到声音,郑乾马上回过头,目光看尽她的眼底,似乎意味深长,但程诺顾不上探究他为何用这种奇怪的目光看自己,惊喜地问:“好香!你在烤什么?”
郑乾笑了笑,“蛇肉!敢吃吗?”
呵!程诺轻嗤一声,走到他身旁,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不敢的,我小时候还吃过老鼠肉,跟着我师父什么山味儿没吃过,熟了吗?”
郑乾苦笑,摇摇头,抬起手自然地将她凌乱的头发掖到耳后,嗓音轻柔认真:“若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程诺头侧了侧,躲开他的手,脸上不自然地笑了笑,心中却为他突然温柔的态度而深感不适应。
“来,可以了。”郑乾递给程诺一条肉,又拿着另一块儿肉走到小女孩身边。
程诺过来帮他一起喂,但这小女孩失血过多,一直昏迷,现在竟然已是难以进食。
他们对望一眼,俱是神情低落,若是还出不去,这小女孩怕是熬不了多久……
“你吃吧。”郑乾将手中的肉递给她。
“你怎么不吃?”
“你睡觉时,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吃吧,我再去找出口。”郑乾将肉塞给她,就起身朝山洞里走去。
程诺狼吞虎咽吃完两块肉,只觉得这是她吃过的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洞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山涧中溪流湍急。
郑乾漫无目的的在搜索了数百遍的山洞中四处查看,突然发觉脚下积满了水,在他经过一个山壁时,惊讶地发现那个由钟乳石堆积的石壁竟然移动了。
原来,这下面是一个地下河,当水量急速增加时,这个外表看来是没有路的石壁就会被水移开。
“程诺!我们能出去啦!”郑乾急奔而来,边说边快速脱掉上衣,露出精壮有力,肌肉线条分明的躯体,古铜色的肌肤在昏暗的火光更添魅力。
程诺虚挡着眼睛,脸色大变,“你干嘛?你干嘛?我告诉你啊,我可不好惹!”
郑乾朝前走至她面前,双手抱着她的头,轻轻吻在她额头上,“程诺,我们能出去了。”
松开手后,他把上衣递给程诺,“来帮我。”
郑乾背着小女孩,程诺用他的衣服将她牢牢固定,三人走至那条浮上来的地下河旁。
“你跟在我身后,紧紧跟着我,我们一起往下游,往水流的方向游,一定能找到出口。”郑乾说着,准备往水下跳。
“你的腿流血了?你受伤了?“程诺不经意间看到他的腿渗出了血,甚至地上都流了许多。
“不行!你必须包扎好才能下水。“程诺过去要看他的伤口。
“时间来不及了,这是皮肉伤,不碍事。“郑乾退了两步,不让她看。
“你都流血了,还说没事,你坐下,我给你包扎!“
郑乾的腿上,少了一大块肉,他简单扎着的布条已被血浸透。
程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他的眼睛,“刚才的肉……“
郑乾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舒了一口气,道:“往后,你的身体里就有了我的血和肉。“
程诺连连后退数步,转过身背对着他,紧紧咬着唇,胸口气息翻涌,嗓子堵的难受,她转过身,冲他喊:“你就是个大傻子!”
地下河里,他们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前游着,河水冰冷,幸亏两人水性极佳,很快就看到了光亮。
那抹光亮,让他们有了劫后重生的激动和兴奋,更加奋力的往前游。
终于,上方不再是漆黑压抑的石壁,而是碧空如洗的蓝天,刚才的那场暴雨让整个世界更加的清新。
但没容他们兴奋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爬上岸,他们的身子就不由的跟着洪流往前冲。
前方,是一个落差巨大的悬崖瀑布!
水流如嘶吼的怪兽,凡夫俗子之躯实难抵御。
郑乾终于看清四周的环境,此处正是武陵山的大瀑布!
他心道不好,手已经解开了布条,顽力扒着一个石块,将小女孩扔到了岸上,他的身子随之被冲走数尺。
而程诺也好不到哪去,她虽然水性好,但筋疲力尽之下,全身绵软无力,只是凭着一股子信念拼命抓住身边的石块。
郑乾眼看着她柔弱的身躯在水中摇摇欲坠,用尽毕生的力量跃到她身边,双手举起了她。
“郑老大,快放下我!“程诺自然意识到前方的情形,焦急地对他吼道。
他的手臂如铁,牢牢抓着她,英俊神武的面庞因为抵御洪流而青筋毕现,浑身湿透的他如战神一般立在浪中。
他抬起头,目光温柔地望了她一眼,而后将她往岸上扔去。
几乎是瞬间,他的身子即被水浪冲走!
“程诺……“他大吼一声,声音和身体随之消失不见,激浪翻涌,朝悬崖下滚滚而去!
“郑老大!“程诺眼睁睁看着他失去踪影,漫天的悲痛兜头而下,几乎是从心底迸发的嘶喊声,久久在谷中回荡。
良久良久,程诺还望着那奔腾的水流,双目狰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