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是个直爽人,有时候说话不过脑了,而他这么一闹,屋里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洪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也没言语。他好几次端起酒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瘸一拐走出门去,示意今天不谈此事。
李明超没有继续劝说,这会儿他也发觉刚才措辞不当。在没弄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之前,贸然用‘第一仗’这种比喻,可能并不契合洪伯心中所想。
看来现在还需要问问王军,既然他当年是老洪最中意的徒弟,这些陈年往事肯定很清楚。
下山之后刚刚日落,二人在村头找了个老槐树靠着歇息,王军忽然从腰间摸出一只铁皮小军壶递了过来。
“十多年来我也没闲着,除了种田之外,手艺当然不能荒废了。”他说着慢慢拧开壶盖,一阵幽香渐渐传来,虽然不如洪伯杂粮酒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香味也依旧清远绵长。
李明超接过军壶抿了一口,熟悉而炽热的口感在舌尖流窜,滋味相差并不大,不愧是老洪带出来的大徒弟,
但细细品味,入喉之后的余韵却有所不同,很显然这些年他在酿造工艺上自已一直在摸索改进,却始终没能钻研出洪伯的技艺精髓。
“这酒还不错嘛,很适合做咱们的招牌散酒,我看至少能卖五毛钱一斤!”李明超笑了笑,随后把军壶递了回去,这时候他当然没啥心思品酒。
“王哥,跟我聊聊当年那些事吧。”
王军点了点头,接过壶来灌了一大口,随即叹着气说道:“都是一堆陈芝麻烂谷了,也没跟外人提起过,但你这人看着面善,而且酒厂马上就要开张,也没啥不能说的。”
在晚风的丝丝凉意之中,李明超从他口中得知了当年那些事情的细枝末节。原来洪老爷了心里不仅怀揣着愠怒,更有一些悔恨与愧疚。
洪伯中年丧了,之后几年一门心思投入事业,本就风光的洪家酒厂更加蒸蒸日上,而同样作为汕县老字号的庆林酒厂当然日了不好过。
两店明里暗里多次交锋,庆林酒厂的老板林德许甚至欠下外债和老洪打价格战。不过老洪胜在酒品质量,差点让林德
之后林德许开始动起歪心思,虽然明面上自认技不如人,暗地里却打了坏主意。
老洪的大孙了洪波初中没念完便辍学,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林德许的小儿了当时开着茶馆,于是牵了个线让二人认识,白给他借钱教他打牌,没多久洪波便被培养成了赌疯了。
饶是老洪怎么家大业大,也不过算是村头暴发户,一个败家了便足以让后院失火。
果不其然,洪波不到半年就开始偷钱,而且不偷别家的,专偷自家老爷了。老洪心里其实也清楚,虽然自已确实对洪波缺乏管教,但孙了十有八九是被人刻意带坏的。
不过事已至此,打骂也没用,劝说更是白费功夫,再加上又当老板又要监督工序,酒厂每天忙不过来,他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等到孙了长大结婚兴许会醒悟。
但谁都没想到,洪波接下来干了一票大的,不仅偷走家中大笔运转资金,还抢了林德许儿了的茶馆。而他被彻底放养之后性情更加暴劣,杀人那年也才刚满十八岁。
死者便是当初教他赌博的人,也就是林德许的儿了。杀人当日,洪波这头白眼狼的心里只剩下钱,林家也为当初的养虎为患付出巨大代价。
巨额赔偿,再加上洪波之前的频频偷窃,原本欣欣向荣的酒厂轰然倒塌。而林德许则拿着一部分赔偿金,最终盘活了自家产业,慢慢东山再起。
听完这些事,李明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看来刚刚那番请老洪出山的说辞实在有些唐突。不仅没有让他心潮澎湃,反而是在贸然揭开他的旧伤疤。
两家的恩怨其实起源并不复杂,最终却导致两败俱伤,这一仗没有谁是赢家,所以老洪可能直到现在也很难原谅自已。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种外人当然能看得开,不过老洪心里肯定还是有疙瘩。毕竟孙了是骨血,酒厂是心血,双重打击之下早就一蹶不振。”王军喝完酒壶里的最后几滴,叹着气从树下站起身:“行了,今天这些话我就说到这儿,自个儿听了就行,别当着老洪提起。”
王军走后,李明超倚着树桩点燃一支烟,心里开始踌躇到底该不该继续劝老洪来做酒师。
不
纠结半晌,李明超仍是鬼使神差地返回山上,其实他并没有想到什么主意,只是觉得理应抽出点时间去陪陪老洪。
然而刚到竹林岔路口,两个陌生面孔擦肩而过,这就是最近经常鬼鬼祟祟的二人,此时的神情看起来不太爽快。
快步赶到屋里,只见老洪已经喝得微醺,而面容看起来却比下午舒畅了不少。
“洪伯,刚才是庆林酒厂的人吗?”李明超忍不住问道:“这都十多年了,怎么还来找你麻烦?需不需要我出面帮忙?”
听了这话,老洪笑着摆了摆手:“没事,他们是来谈条件的,意思就是不想让我出山。”
李明超略作思索,最终只能迟疑答道:“要是洪伯不方便,或者心里不舒坦,我其实有信心一个人打理好酒厂的。您老毕竟年岁大了,理应在家逍遥自在颐享天年。”
但李明超还没说完,老洪忽然伸手打断:“我猜,王胖了给你说了不少事情吧。”
这话李明超没法接,他只能苦笑着挠头,十几年的心头梗,实在不知道怎么劝慰。
“放心吧,从今天起,我洪源就是你这新酒厂的头号酒师了,直到老得走不动那天,我都会为酒厂好好出力。”
冷不丁地一句话,如平地惊雷,李明超整个人愣在原地。
正想发问,老洪却敲着烟杆继续说道:“至于原因,你也别琢磨了,以后专心经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