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玄离去后,南筠之靠着椅子,菱花窗的阴影洒落在他半张脸上,他闭上眼睛,似是陷入到沉思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棋盘。
须臾,他叹口气,向越公公道:“朕这个儿子,真是处处随朕……”
越公公不敢多说,只赔笑道:“这龙生龙,凤生凤嘛,太子殿下自然是随陛下的……”
南筠之不知想到什么,哼笑了声:“不过,他比朕幸运,有一个愿为他扫清一切障碍的父亲,能成全他的风花雪月,不像朕,朕当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前面几位皇兄为争夺皇位,把乾朝弄得四分五裂,待朕接手乾朝时,内忧外患,根基不稳,朕不得不迎娶姚泊月,依靠姚家平定各方势力……”
未曾想那一次在权力和爱情之中做了妥协,往后便被迫妥协二十多年。
甚至还因此害得南廷玉的生母自戕。
每每想到这事,南筠之便有摧心剖肝之痛。
适时,南廷玉的生母祈飞雪和姚泊月一同怀有身孕,临盆之际,姚泊月却胎死腹中,她以为是祈飞雪所为,歇斯底里逼他拿掉祈飞雪肚中的孩子,要以命抵命!
他不愿意,姚行舟便兵临城下,逼他给姚家一个交代。
祈飞雪为保住腹中的南廷玉,在生下南廷玉后,自戕“赎罪”,以平息姚家怒火。因着是“罪人”,这么多年她的骨灰都未能葬于皇陵之中,在姚家覆灭后,骨灰方才从如意寺移进皇陵。
他自觉前半生被姚家所裹挟,做了许多无奈之举,其间屈辱,唯有自己知晓,是故他不愿南廷玉再步他后尘。
这三年,南廷玉以战乱为由,推迟与宣若薇的婚事,他顺势由之,又寻了理由,将与宣明朗关系密切的几位重臣罢官,算作敲打宣家。
只是宣家与姚家不一样,宣明朗为官多年,谨慎小心,做事滴水不漏,未能从他身上找出任何纰漏和差错,且其也确实有治国安邦之才,是故,南筠之想要宣家做南廷玉的左臂右膀,但却不能做挟制住南廷玉的专政外戚。
如今如何退婚,成了个头疼之事。
南廷玉若是处理不好,南筠之还要跟着去擦屁股。想到这,他脑袋有些疼,揉着眉心:“摆驾常宁宫。”
“是。”
此刻常宁宫,惠娴皇后和二公主南廷玥各自拿着枝剪,修理盆中的粉色木芙蓉。自从三公主嫁去图门族和亲后,宫中女眷所剩无几,二公主便常来陪惠娴皇后谈心。
曾经,南筠之见惠娴皇后无所出,做主将刚出生的二公主抱给惠娴皇后。惠娴皇后养了二公主数日,结果得知因为失去女儿,云妃整日以泪洗面,心中实在不忍,惠娴皇后便又将二公主还给云妃了。
为此,云妃心中一直记下惠娴皇后这个恩情,以前在宫中常帮着惠娴皇后对付姚贵妃。
惠娴皇后回忆起往事,笑道:“你小时候,人生中的第一块尿布,还是本宫给你换的。”
南廷玥脸色有些红:“皇后娘娘您莫打趣儿臣了。”
“哈哈哈,没想到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南廷玥撒娇道:“廷玥无论长多大,都始终是您的女儿。”
惠娴皇后闻言,温柔一笑。
二人又聊了些话,南廷玥似是想起什么,道:“皇后娘娘,听闻那姚氏近几日突然恢复神智,不再疯疯癫癫,整日嚷着说要见皇后娘娘您……”
惠娴皇后一愣:“姚泊月清醒了?”怎么她身边的婆子和婢女们没一个提及过这事?
南廷玥:“嗯,听下人嚼舌头,说她可能是回光返照,挺不了几天。”
惠娴皇后放下手中的枝剪,目光垂落在芙蓉花上,心思却飘远,这姚泊月嚷着要见她是为何?
她同她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这时,殿门外响起越公公的声音。
“陛下驾到。”
惠娴皇后收回思绪,和南廷玥一同向走进来的那道明黄色身影行礼。
“参见陛下。”
“参见父皇。”
南筠之见到南廷玥也在,笑意顿生:“廷玥有心了,有你常伴在皇后身边,她也不至于乏闷无聊。”
南廷玥掩唇一笑:“廷玥只能陪皇后娘娘说说话,但化解乏闷无聊,还得父皇您亲自出马,好了,既然父皇来了,那廷玥今日就不做那不识趣的人,先行退下了。”说罢,南廷玥忙提起裙摆离开。
南筠之和惠娴皇后忍不住对视一眼,南筠之哭笑不得,惠娴皇后则脸颊有些红。
南筠之看向屋里喝了一半的中药:“元瑶,你近来身子不适?”
惠娴皇后眼神忽然有些不自在,顾左右而言他,南筠之见状,越发好奇:“到底是怎么了?”
惠娴皇后大抵是不好意思,踮起脚尖,附到南筠之耳边道:“御医说……本宫虽上了年纪,但身子调理好了,还可以有孕……”她没注意到南筠之听到她后面一句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晦色。
南筠之默了一瞬,搂住她,缓缓笑道:“元瑶,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好。”
惠娴皇后本还觉得丢脸,毕竟南廷玉都这么大了,她还妄想生下一儿半女,以为南筠之听到这话会阻止她,结果他只出声宽慰她,这让她心中感动不已。
她身为一国之后,一直未能毓子孕孙,未尽到开枝散叶的责任,心中愧疚不已。
总想把这个遗憾弥补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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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娘得了南廷玉的承诺,心急如焚等着,次日,从早等到晚,也没有等到萧重玄出现,她心里有些不安,怀疑南廷玉在骗自己。
日头落下,她难掩怒意,去书房找南廷玉。
书房里,几个大臣正说着话,见到她出现,面面相觑。
南廷玉摆手,他们识趣离开。
人都走后,书房仅剩下他们二人,她上前一步:“殿下,你不是说今日便会让我见到萧重玄吗?”迟一刻见萧重玄,她心中便多担忧一分。
待走近几步,她才发现南廷玉今日与平时有些不同,他额间戴有一条黑色抹额,那抹额款式简单,仅以银色暗纹做装饰,透着一股禁欲内敛的气息,将他本就深邃立体的脸庞,衬得越发英挺俊朗。
他身上亦是穿着同色华服,宽肩窄腰,端坐在漆木椅子上,如一尊俊美非凡的雕塑。他抬头看她,声音平淡:“孤既已答应你,便不会食言。”
她眼中明显有着怀疑:“那他缘何还没有来见我?他是不是伤势还未好?”
南廷玉此刻脑袋还晕着,额间受伤的地方更是在隐隐作痛,听到她一句句关心萧重玄的话,心中的酸涩一股一股冒出来。他抑制住情绪,一字一顿道:“萧、重、玄、他、没、事。”
“殿下,你现在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她本就是冒着风险,在没看到任何有关萧重玄的线索下,听信他的话,随他来到都城,而现在他一次次拖延她,让她不得不怀疑。
南廷玉:“孤做了何事让你这般不信任孤?”
“殿下应该问你做了多少事情,值得我相信你?”
这话说完,她眼眶变得有些红。他于她来说,失约的又岂是一件两件事情?
当初他让她养好身子,实则暗中欺骗她吃下假孕药,压根就没有打算让她生下他的孩子。
他说他很快会来找她,直到她落入刺客手中,遭到污言秽语的骚扰和恶心作呕的触碰,他也依然未能及时来救她。
他又说他答应她一个条件,可当她提出要离开,他却食言拒绝。
他骗了她那么多次,现在还怎么能指望她毫无保留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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