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设想过找到她的万种场景,未料到会是这样。
什么是肝胆欲碎,什么是烈火烹煮,他在此刻尝了个遍、从未有人让他这般爱过,这般恨过,也从未有人能伤他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深。
一颗心被砍裂,又被捣得稀碎。
她似乎知道怎么让他痛,怎么来!
回程的路,南廷玉神情阴鸷,一字不发,一众士兵胆战心惊,亦不敢多言。
回到东宫,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像是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他砸碎了房间中的东西,随后又让安公公上酒,他跟不要命似的,拿酒当水喝,一壶又一壶,喝得醉醺醺的。
“还有什么意义呢?”南廷玉揪住安公公的衣领,嗤笑了下,“你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都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他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到时候,他要像个恶霸一样,破坏人家一家三口吗?
为什么她这么迫不及待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为什么不等等他?
他已经知道……知道怎么好好爱她了。
“出去,出去!”
“殿下……”
安公公还未来得及出声安抚,就被他赶了出去,急得安公公在门外来回踱步,不知道南廷玉这次去禹安查到什么,怎么会这般失控?
现下,南廷玉谁都不见,谁的话也都不听,他像是将自己封闭在一具坚硬的石壳内,独自承受着情绪上的狂风骤雨。
安公公实在没办法,决计死马当活马医,从苗苗手里借来火火,以两根肉骨头作为诱饵,把火火骗进南廷玉的房间。
他在门外合上双手,求爹爹告奶奶:“火火小祖宗,你把殿下哄好,改日儿老奴给你杀一条整猪。”
火火猝不及防被推进屋里,嘴里叼着根骨头,茫然抬起头,正好和屋里喝得烂醉如泥的南廷玉对上视线,它大抵以为南廷玉会像往常一样逼它过去,已经做好心里准备,结果南廷玉只淡淡看它一眼,又把头撇过去。
南廷玉此刻坐在地上,衣襟松乱散开,手里提着个盛酒的玉壶,视线正一动不动望着屏风上面绣着的浣纱仕女,一滴泪悄然从他眼角落下。
这时,火火竟然走过来,伸脑袋蹭向他,仿佛想要将他蹭起来,不准他坐在地上。
他推开火火,火火又凑过来,他没看它,只目光望着屏风。
“你不是很讨厌孤吗?”
最近这几日,它看到他扭头就走。
火火汪汪两声,见他不起来,索性把下巴搭到他肩膀上,扭着个屁股,哼哼唧唧,像个磨人的小孩。
他又气又想笑:“不愧是她养的狗,和她一样胆大包天。”
竟然敢将它的狗脑袋放到他肩膀上。
一人一狗就这么个姿势互相僵持着,窗外,夜色漫溢进来,一点点爬上屏风,屏风上的仕女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他伸着手,在半空中描摹她的轮廓。
“喜欢耍小聪明、有点善良、又铁石心肠的女人。”
说到这,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身抱住肩膀上的狗头,低下头去,声音在夜色中轻轻颤动。
“你说……她为什么只对孤一人铁石心肠?”
口中的话逐渐从坚硬变得柔软,变得悲恸。
“孤……其实知道孤错了……”
他做了很多错事。
从相遇到现在。
前半生的经历和他的性子,注定了让他们的相遇,充满不平等。
他一开始只将她当做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奴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直接向她发脾气,那时候的她却从未表露过难过。
想来不是她不会难过,只是被逼着去承受,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谁都可以碾死她。
她曾说,她只是一条想要活下去的小鱼儿。
所以她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小聪明和所有的努力,为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滔天权势,而只是想要活下去。
可他,却不顾她的生死,一次又一次拿她的命当诱饵,来实现自己的谋算。
她心中一定恨透他了。
他又何尝不恨透自己呢?
他总是嘴上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其实心里很清楚,逼她离开的人正是他自己。
她是什么时候想离开的?
他记得,真正让她转变性子的是伽蓝寺那次的落胎之事。
她当时那么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安身立命的保障,而他残忍打碎她的幻想,让她从云端坠入深渊,偏生还要让她恨不起来,怨不起来。
想到这,南廷玉抱着火又哭又笑:“好了,她现在有孩子了,有人圆了她的梦,哈哈哈……”
火火难得没有嫌弃他,眼神安静看着他,仿佛知道他在说郁娘子。
“她现在一定很开心吧,孤也很开心,孤为她开心,哈哈哈……孤开心到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萧逆贼……”他吐了口胸中恶气,继续语无伦次说着话,“杀了他,孤就能当她孩子的父亲……哈哈哈……”
“火火……孤要做父亲了,你为孤开心吗?算了,你什么也不懂。”
……
这一夜,他抱着火火,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最后说累了,靠在火火身上,慢慢合上眼皮。
呢喃声浸在无边夜色中。
“孤有点想她了。”
·
皇宫。
南筠之向常宁宫而去,越公公跟在他身后,小声禀报着话。
“太子殿下还在为那位走丢的郁奉仪而伤神,他从禹安回来后,砸了满屋子的东西,喝了不少酒,动静闹得很大。”
南筠之不以为意,哼了一声:“无碍,只要他不是为宣家女闹得死去活来就行了。”
他不希望南廷玉步他后尘,当年他不得不迎娶姚泊月,受姚家挟制半生,所以他不希望再有一个世家来挟制南廷玉。
这才是他为什么一直不给宣若薇和南廷玉赐婚的原因,并非是怕南廷玉和宣家联合,威胁帝权,而是想让南廷玉将来能自在无忧坐稳他的江山,不再有外戚干政之忧。
当年,南筠之抬宣明朗做丞相,一步步纵容宣家壮大势力,目的就是为了制衡姚家,如今姚家已不成气候,这宣家,也该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一番。
南筠之眼中笑意渐深,进了常宁宫,看到躺在床上养伤的惠娴皇后,南筠之脸上阴鸷退去,难得露出一丝温柔。
“元瑶,今日身子好些了吗?”
惠娴皇后点点头,自从她受伤后,南筠之每日都会来看她,甚至在她昏迷期间他还和南廷玉彻夜守着她,她心中十分开心,只觉得苦尽甘来,这么多年的隐忍都值得了。
“嗯,臣妾今日好多了。”
南筠之搂住她,她温顺靠到他胸膛中,二人又说了些话,她困意渐生,这时,脑海忽然闪过姚泊月那张歇斯底里的面孔。
她睡意顿时全无,心脏跳个不停:“殿下,那日臣妾昏了过去,那姚氏说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