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一事,与其说是带着她去,不如说是直接命令她去。
她以身子休养,不易奔波为由婉拒,却没有拒绝掉,只得准备行囊,思来想去没什么好带的,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只带了苗苗和火火。
此次南巡走水路,龙船将沿着遥河而下,路过七个州府,十六座城池。每座城池约莫停留三四天,南廷玉将会和当地的官员百姓见面,大有善体下情、访贫问苦之意。
郁娘想不通这事为什么要带上她,如今她和南廷玉两两相望,不过互相添堵罢了。
二月中旬,寒气未消。
郁娘披着羽氅,戴着帷帽,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马车停在遥河岸边,她在苗苗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目光望向远处,入目便是一艘四层高的龙船,那船修得壮观大气,如一座山横亘在河中央,自成巍峨磅礴的气派。水面泛起薄雾,雾气沿着船身缭绕,如云托举着高山,似缥缈仙境,又似海市蜃楼。
陆陆续续有人在登船,岸边还有些人在话别。
郁娘一眼便注意到宣母等人。
宣母手中攥着佛珠,眼神温柔看着宣若薇。宣若薇此刻正被一群贵女包围着,这些人都是来送她的,南廷婉也在其中。
大抵是上次伽蓝寺“磨镜”一事,让二人都起了避嫌的心思,举止不如往常那般亲昵。
南廷婉叹道:“哎,若薇姐,一想到这次要和你分别两三个月,我便觉得无趣,早知道我再去求一求母后,让母后也给我安排进南巡的队伍……”
宣若薇心道,她便是求个千百次,惠娴皇后也不会同意,现下,惠娴皇后巴不得她们二人隔得远远的,不要见面才好。宣若薇面上笑着道:“三公主,此次南巡路途久远,您金枝玉叶,身子不一定能吃得消。想来皇后娘娘也是怜惜你,才没有让你随行。”
南廷婉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些释怀,嘴角扬起笑,正欲说什么,余光忽然瞥到郁娘的身影,那脸上的笑瞬间便垮了下去。
郁娘隔着帷帽的薄纱,将南廷婉这陡然变化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心道,三公主还是这般怒形于色。她迈步正要离开,没想到南廷婉从身后追了上来。
“站住。”
郁娘转过身。
南廷婉看不清郁娘的面庞,见郁娘遇到她不打招呼,也不摘掉帷帽,大有轻视她之意,她心中憋屈恼火,可也不敢再向以前那样随意惩罚郁娘,现下喊停郁娘,不过是想来炫耀一番。
“郁奉仪。”这三个字咬得很重,南廷婉磨了磨牙,“本公主还没有从皇家玉牒上除名,哦,往后本公主也不会被除名,因为父皇疼爱我,拒绝了母后的提议。”
郁娘声音平静道:“那妾身恭喜三公主了。”这事倒是在她预料之中,毕竟三公主玉牒除名的话,将来还怎么能代表大乾的公主去图门族和亲?
皇帝或许曾在二公主和三公主之间摇摆不定,但现在二公主的生母云妃自缢,胞弟薨逝,二公主孤苦伶仃,皇帝不忍,也不能再送二公主去和亲。否则此无情之举会遭到谏臣抨击,受天下人批评。
恰好三公主惹是生非,闹了许多笑话出来。那和亲之事自然便落到南廷婉头上了,想来这才是皇帝阻止玉牒除名的原因。
南廷婉见郁娘听到这,竟不为所动,心中觉得无趣,这时,目光瞥到南廷玉和几个世家子弟一边聊着话,一边向这边而来。她忙闭上嘴,回到那群贵女中。南廷婉现在见南廷玉,犹如老鼠见到猫一样,害怕得不行。
众人向南廷玉的方向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郁娘也跟着福身行礼。
南廷玉目不斜视,没看她,越过她身旁,径直朝龙船的方向而去。
宣母轻拍了一下宣若薇的胳膊,宣若薇立即识趣跟上南廷玉。
世家子弟们笑着为宣若薇腾出位置,宣若薇也不拘谨,举止落落大方,与南廷玉聊着话,二人并排而行,在下人们的簇拥下,登上龙船。
郁娘则跟在他们身后,距离逐渐被拉长,没一会儿,视线中塞满熙熙攘攘的人影,什么也看不到了。
此次随行人员众多,世家子弟和侍卫仆人加起来共有八百余人,堪比一支军队。一楼二楼是下人房,三楼是世家子弟和一部分亲信侍卫的房间,四楼则独属于南廷玉一人。
郁娘被安排宿在三楼最末尾的房间,与宣若薇的房间隔了十多米,挨得很近。
这位置虽不优越,但外面是甲板,适合赏景。
上了船,她便被苗苗拉着去观景。
龙船划动后,水面荡开一圈圈巨大的水纹,岸上的人和景都在慢慢变小,模糊成灰蒙蒙的轮廓。江面上,另有百艘首尾相连的战船护龙船左右,气势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这场景倒不像是要南巡,而像是要南下打仗。
苗苗不禁感叹着话:“真壮观啊,这个时候咱们该是要赋诗雅兴一番……”
这话才落下,远处就响起琅琅之声,几个兴致大发的世家子弟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吟诗诵词。亦有人吹笛奏乐相伴,颇有“韵悠扬,话短长,畅饮流觞翰墨赋华章”之意。
郁娘摘下帷帽,吹着江风,迸溅的水珠似有若无拂过面庞,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裙摆摇动间显出一抹纤细玲珑的身影。
少焉,明日高升,金色流光洒在江面上,随着水波粼粼而动,四周灰蒙蒙的轮廓被染上了千姿百态的绚丽。
看了会儿美景,她想要进屋,却在转身时看到四楼南廷玉的身影。他正站在甲板上居高临下盯着她,不知道盯了多久。
郁娘收回视线,没甚么表情进了屋,第一日过得风平浪静,待在屋子里,看看书,逗逗狗,如此这般到了傍晚,龙船停下来,抵达南巡的第一站——津沽城。
津沽城江岸早已站满百姓,众人皆提着灯笼,摇着手绢,神情激动迎接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场面很是热闹。
南廷玉和宣若薇下了船,在津沽城的官员簇拥下向官亭而去。
郁娘没出去凑这个热闹,她留在船上,掌着一盏油灯安静看书。看了许久,脖颈酸痛,便披上大氅,抱着汤婆子,去甲板上放松休息。
江水在夜色中化作浓稠的墨,起起伏伏拍打着龙船,龙船自岿然不动。远处,岸边挂满长幡和灯笼,隐约可见繁华喧闹、熙来攘往的夜市一角。
真好看啊,世界偌大,形影却单只。
郁娘思绪飘远,漫无目的想着事。
不知不觉江面寒意入身,手中汤婆子凉下去,待她反应过来,脸蛋和手指早已冻得通红。
她紧了紧衣领,忙走进屋内。
脱掉大氅和外衫,揉着脖颈,向床上躺去,这时鼻息间忽然嗅到一股酒气,她意识到不对劲,身子已经躺下去,正正好压在一处坚硬宽阔的胸膛上。
她吓得欲下床,但对方长臂一揽,又将她结结实实揽了回去。
那人低下头,下巴抵在她耳尖上,沉重而又熟悉的呼吸迅速包裹住她。
“琳琅,孤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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