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望舒殿,郁娘趴到床上休息,脸色似比之前更为难看。
玲月和木蓉见她这般模样,皆不敢开口,方才花园里南廷玉和宣若薇的那番话,她们也都听到了。
苗苗端来糕点和莲子,放到床边,她气呼呼坐到椅子上,因着身子高大,哪怕是坐下来也跟个小山似的,挡住了郁娘眼前的光线。
苗苗:“郁娘子,你别气了,殿下说那话定是为了哄宣姑娘的,肯定不是什么真心话!”
木蓉这也才敢出声安慰:“是啊,郁娘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郁娘苦涩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不该放在心上,只是出乎她的意料,亲耳听到了,还是会觉得难过。
苗苗:“我本还觉得那宣姑娘人美心善,现在看她真是哪哪都不顺眼了。她又没有嫁入长乐宫,凭什么多嘴问殿下和郁娘子你的事啊?”
虽然都城人人都知道宣若薇将来会是太子妃,可她和太子尚没有成亲,论礼节论规矩,那宣若薇都不该对长乐宫后宅的事情指手画脚。
郁娘没说话,心中估摸当时宣若薇是看到她出现了,才会突然不合时宜向南廷玉问这话。
纵使她浸淫教坊多年,见惯了各种女人,各种尔虞我诈,也不得不说,宣若薇是其中最聪明,手段最高端的。
第一次同宣若薇见面,三公主罚了她跪下。
第二次同宣若薇见面,她瘦马身份被暴露,差点被打得半死不活。
第三次同宣若薇见面,她从太子口里听到太子从未喜欢过她的话。
每一次“交锋”,郁娘都落了下风,宣若薇或借刀杀人或不动声色,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留把柄。
郁娘纵使心里万般不痛快,也怪罪不到这个大方、得体、飒爽的宣丞相嫡女身上,怪也只能怪三公主、惠娴皇后和南廷玉。
“哎,咱们太子也真是的……”苗苗自顾自说着话,“为了哄宣姑娘开心,就这么伤郁娘子你的心。”
郁娘看向苗苗,伸手摁住她,示意她别说了。
苗苗却还以为郁娘是想要吃莲子,抓了把莲子放到郁娘掌心。
郁娘:“……”
郁娘只好向玲月和木蓉道:“你们二人先出去吧,我这里有苗苗伺候就可以了。”
“是。”
待这二人出去,郁娘摇摇头,无可奈何劝道:“苗苗,你现在调来我的身边,往后说话行事,不仅是代表你自己,也代表着我,所以你要更加小心谨慎,不可随意妄议主子。”
之前,郁娘和苗苗都是婢女,身份相同,她不好直言管教苗苗,只在苗苗说话时加以提点,现在,她要认真告诫苗苗。
“你已经不是烧火丫头了,往后你见到的不是那些不通人话的木头桩子了,而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儿,他们都有八百个心眼,以你这嘴,得罪了他们,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苗苗捂住嘴巴,一双眼睛瞪如铜铃,乖乖看着郁娘:“好,郁娘子,我听你的话,那我往后嘴巴严实点,不乱说话。”
“嗯。你若是实在想说就私底下同我说,千万不要被旁人给听到了。”
“那玲月和木蓉也不行吗?”
郁娘点点头。
苗苗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觉得郁娘这话是把她当自己人看待了,她高兴的嘿嘿两声,手中莲子剥得飞快。
“郁娘子,你慢慢吃,我给你剥。”
郁娘颊边扬起一丝笑意,吃了几个莲子后,想到宣若薇先前送过来的一堆补品,这些补品虽昂贵,很多却不适合她养身子,且现下,她在长乐宫吃穿这块儿完全不用愁。
倒是可以用这些昂贵的补品,来借花献佛,给自己做个人情。
“苗苗,这些补品中适合入药的,你等下送去军医苑。”上次她借裴老先生之手,揭穿三公主的阴谋,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他。
“剩下的你就和玲月、木蓉你们分一分。哦,再留两盒下来,送给安公公。”
苗苗连忙摆手拒绝:“郁娘子,这些东西都是宣姑娘送给你的!你就算生气,也不能和它们置气。”
郁娘笑道:“我连人都不会置气,又怎么会跟这些东西置气。”对于她来说,愤怒和自怨自艾永远是下下策。
可以难过,但不能一直难过。
苗苗一脸茫然,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
晚间书房,南廷玉伏在案前,处理政务。
安公公则在一旁研磨伺候,见夜越来越深,光线昏暗,安公公便掌了一盏灯在案几前,为南廷玉照明。
过了会儿,南廷玉眼睛有些酸痛,放下手中折子,捏着鼻梁缓解疲乏。
他伸出手,要去碰案几上的东西,结果落空了,案几上只有一堆折子和一盏油灯,他眼神缓缓收敛。
行军路上以及蓟州城那段时光,郁娘晚上总会给他做各种明目养神的汤,以致于他吃惯了,现在晚上总是想吃。
安公公见状道:“殿下是想吃东西吗?我让厨房去做……”
“不用。”
他话方落下,门外响起来婢女玲月的声音。
“殿下,郁娘子怕殿下晚上劳累,特意煮了粉葛生鱼汤,让我们送给殿下。”
南廷玉眼神浸在灯火中,黑漆漆的眼珠子明亮几分:“进来。”
玲月端着汤进来。
南廷玉问道:“她能下床了吗?”
“能,只是需要人搀扶。”玲月将汤盅放下,笑着道,“郁娘子怕殿下吃不惯旁人做的口味,一定要自己亲自做,她一边扶着我们,一边煮汤,很是尽心。她也是累到了,实在没法,才没有亲自将汤送过来。”
南廷玉面上没什么变化:“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打开汤盅盖子,热气顺着壁灯柔光腾腾而上,鱼汤煮的奶白,上面漂浮着绿色叶子做点缀,瞧着很有食欲。
南廷玉尝了口鱼汤,疲乏如潮水从脸上身上退下,眉眼中有着浅浅的满足。
一旁的安公公看看这鱼汤,又看看南廷玉这副享受的神情,心中暗暗笑了下,转眼想到自己刚刚收下郁娘送过来的人参,有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感觉,他便出声道:“郁娘子有心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忘给殿下熬汤。这份情谊,实属难得。”
南廷玉又尝了两三口鱼汤,放下碗勺,悠悠开口:“她是长乐宫的人,讨好孤不是理所应得的?”
安公公笑了下,没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