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南廷玉不带一丝感情的话,郁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原以为南廷玉肯为她隐瞒住瘦马身份,肯为她顶撞惠娴皇后,心里至少对她是有一点欢喜,却未想到,是她自作多情了。
他哪里是在乎她?他在乎的是他身为太子的尊严,身为太子的权力。
三公主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她却是看得明白。
三公主错在冒犯了他的储君权威。
郁娘轻轻攥起手指,藏起眼中难过,面上只露出委屈。
“不是奴婢不想诞下子嗣,分明是殿下不给机会……”
“琳琅。”南廷玉沉下声,本欲斥责她逾矩,话到嘴边还是软了下去,“你是长乐宫的人,不会有人怠慢你,将来老了也不会一无所有。”
“那长乐宫将来有了太子妃,一切也不会改变吗?”郁娘这话说的很轻,心知他耐心已到临界点,不敢再引他发火。
只是这话依然逾矩了。
她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过问长乐宫后宅的事?
南廷玉没回答,眼神沉下去。光线透过菱花窗洒落进来,杂驳阴影一路蔓延至二人身上,如密密匝匝的笼网将他们缚在其中。
许久,南廷玉倏而起身,大步离开。
衣袖甩动的风中,隐含着愠怒。
郁娘没有动,只定定望着南廷玉方才坐着的方向,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眼中泪意僵住,一时哭不出,也笑不起来,只有浓重的无力感涌上心间。
她费尽心思,和裴元清、苗苗他们演了一场苦肉戏,也没能换来他的一丝怜悯。
他是真的看不上她,一点也看不上。
她身份但凡好一点,哪怕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应该也早就有了封号,不至于无名无分跟着她。
晚间,苗苗吭哧吭哧提着两桶热水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托盘和帕巾的婢女。
“郁娘子……”苗苗脸上笑意难掩,兴奋开口,“刚刚殿下将我调到你身边,我以后就是你的婢女了!哦,殿下还破例从宫苑调来两个婢女来长乐宫,往后和我一起伺候郁娘子你。”
那两个婢女穿着粉色对襟宫装,缓步上前,向床上趴着的郁娘福身行礼:“见过郁娘子。”
郁娘还没有名分,她们只好这般称呼她。
郁娘望着她们二人,默了片刻,这是她受了“重伤”,南廷玉给的补偿吗?
他在告诉她,虽然不会给她名分,但该有的待遇还是有。东宫最末等的奉仪,身边便是有两个婢女左右伺候。
“你们叫什么名字?”
“郁娘子,你唤我们二人玲月、木蓉便可。”
这两个婢女一高一矮,高的是玲月,矮的是木蓉,看这二人神色,也能看出她们的性子
玲月大方,木蓉内敛。
二人姿态端正,身段匀称,倒衬得旁边的苗苗不像个婢女,而像个打手了。
郁娘唇角牵动,不由笑了下。
有这二人搭把手后,平日里给她换药、包扎方便许多。
这日,她刚换完药,趴在床上疼得直哧溜时,忽然听到玲月来报,说是宣若薇宣姑娘来登门探望她。
郁娘连忙让苗苗将镜子拿过来,最近这段时间卧榻养伤,未曾描眉打鬓,模样十分憔悴。
她又让苗苗将口脂拿来,指腹沾上口脂,轻轻涂到唇瓣上,病恹恹的神色总算显出几分艳丽。
“苗苗,我看起来如何?”
“郁娘子你怎么都美。”苗苗由衷夸赞道。
郁娘心想,苗苗的话不能信,遂又问向玲月和木蓉,二人皆点着头。
“郁娘子你看起来很好。”
郁娘这才放下镜子,让人将宣若薇迎进来。
宣若薇还未靠近,腰间缠绕的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很是好听。
她今日身后带了两个婢女,四个护卫,六人手里皆捧满东西。
苗苗三人见到她进殿,微微福身。
“宣姑娘。”
宣若薇颔首以示回礼,她如往常一样,衣着简单,质地却是十分讲究,绸缎垂软服帖而又不失飘逸潇洒,腰间系着双色腰带,腰带上仍别着那枚做成蝴蝶状的鸣玉铃。
她看到躺在床上休养的郁娘,神色凝重,温声问话:“琳琅,我听太子殿下说你前些时日受了伤,特地过来看你,带了些养身补品给你,还盼你能早日康复。”
郁娘见宣若薇语气十分真诚,便也放低声音,客气道:“多谢宣姑娘的好意,你能来看我便足了,何必还带东西过来。”
宣若薇亲昵的握住郁娘的手:“这些补品若能帮琳琅你早日养好身子,才算物尽其用,不然平日放在宣家,也是无人问津。”话落,宣若薇看了一眼郁娘的后背,柳眉轻蹙,“琳琅,医师可有说你这伤何时能好?”
郁娘垂下眼睫:“裴老先生说我伤了身子根本,需要三两年方能养好。”
宣若薇叹口气,满是惋惜道:“哎……这事,三公主她也是直率性子,本是想着要维护为太子殿下名声……”
宣若薇大抵是察觉到话语不合适,顿了顿,又道:“三公主是一时心急,失了分寸才这般行事。我见她也后悔了,这几日,她日日来长乐宫门前求见太子殿下,可殿下也不见她,她心中十分难受。”
“我才苏醒,竟还不知道有这事。”
宣若薇盯了郁娘几秒,见她神色不似在说谎,开口道:“是啊,这事若闹大了,外人知晓他们兄妹失和,有损皇家颜面,届时,若是再传到陛下耳边那就难办了。所以,琳琅你有空便劝劝太子殿下,让他不要再生三公主的气。”
郁娘心道,这恐怕才是宣若薇今日来的目的,是想要借她之手来劝南廷玉。
若她这个“受害者”也为三公主说话,不计较这事,旁人再多加劝劝,南廷玉自然也就被说动。
郁娘心思转了一圈,眼睫颤颤垂下:“殿下这般做,想来是为了我出头。只是,怎能因为我一个婢女而伤了他们兄妹感情……”
宣若薇脸色有一瞬凝滞。
郁娘掩唇咳嗽两下,继续道:“宣姑娘,你放心,我会劝殿下从大局着想,让他们兄妹二人早日和好……”
宣若薇面上重新挂起笑,又和郁娘说了些话,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寒暄话。
少焉,郁娘打起哈欠,眼中涌起睡意,宣若薇便识趣道:“那我就不打扰琳琅你了,你且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让宣姑娘劳心了。”
郁娘垂下眼睫,待听到宣若薇脚步走远,她才抬起头,望着宣若薇离开的方向出神。
宣若薇性子瞧着飒爽大方,言辞却滴水不漏,心思缜密深沉,那三公主同她相比,不在一个段位上。
上次在赏花宴上,郁娘便察觉出都城贵女对三公主是吹捧,对宣若薇却是畏惧。
在那些妇人和贵女眼中,三公主是明面上的主子,而宣若薇是实际上的主子。
想来不仅是因为宣若薇为宣丞相的嫡女,更是因为人人皆知,宣若薇将来会入主东宫,甚至成为执掌中馈的皇后。
既是如此,那为何南廷玉和宣若薇至今还没有成亲?
算算年纪,南廷玉也早已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