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尘跟在师祖身后,沿着来路而下,又到了师祖殿。
师祖殿上悬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绝情殿”三个大字,苍劲傲然。
匾额下殿门紧闭,落九天一道法决打在紧闭的殿门上,殿门从里面打开。
大殿内却并不是什么桌椅蒲团,而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冰雪荒原,巴掌大的雪花被疾风吹的急速乱飞。
莫清尘再也想不到,清源神尊所住的绝情殿内,竟然是这么个光景,他一时呆住了。
落九天道:“清心阵便设在里面,你别进去!这些雪花看似轻盈无比,实则堪比利刃。你修为不够,跟在我身后,以防被误伤。”
落九天说话间,莫清尘的一缕头发飘了出去,正好一片雪花落下,将他银色的发丝斩落。
莫清尘被吓了一跳,不敢冒进,老老实实跟在师祖身后。
尽管有落九天在前开路,莫清尘还是被这雪片余锋,刮的脸上生疼。
这样的雪片,漫天乱舞,又如此厉害,怕是有三头六臂,都难以逃生罢?
莫清尘从师祖身后小心的探出头去,便看见远处,一道淡蓝色的法阵,正在隐隐发光。
而那法阵中,一个身影持枪而立,身形桀骜,正是冥绛。
师祖在离那法阵百米处停下,道:“如何?你想通了么?”
冥绛头也不回,只是冷笑一声:“供你驱策,你做梦!”
落九天回头看向莫清尘。
莫清尘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深入识海,催动师祖刚刚教过他的同心结法咒。
识海中那枚大红色的同心结,立刻放大数倍,莫清尘按照师祖所教,捏住同心结的红绳,用力一扯。
轰!
冥绛轰然倒地,双手揪住心口,在地上不断抽搐,将地上的积雪都抽出一个大坑来。
莫清尘被吓了一跳,连忙放开同心结,惊疑不定的看向师祖。
师祖却没有理他,只是朝着冥绛道:“你若不愿,那便要日日忍受这束心之痛。好好考虑下吧。”
冥绛在远处睨了落九天一眼,缓缓从地上撑着站起,猛然长笑起来:“不过是区区束心之痛罢了,不及我当年所受的万分之一也!”
落九天低低
莫清尘刚刚不知这同心结的威力,所以随意拉扯毫无心理负担。
可现在他亲眼所见,只是轻轻拨弄一下,便让冥绛轰然倒地。
若是使出师祖所教的法咒……
莫清尘低声说:“太……太残忍了吧……”
落九天压低声音:“不使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
莫清尘在师祖的注视下,只得再次沉入识海。
见到那同心结的时候,他便不敢在用力扯了,只是轻轻扯了下。
却听冥绛笑道:“太轻,太轻,再重些!”
莫清尘又多用了点力,冥绛噗通一声跪倒在风雪中,却抬着头,朝着师祖这边看来:“落九天,这就是你的本事?”
落九天没有理会冥绛,只是对莫清尘道:“不用跟一个魔头客气,更不用对一个魔头心软!”语气已经颇为严厉。
莫清尘只得又用力扯了扯那同心结。
冥绛再次跌倒在地,他周身没有任何防护,雪片划到他身上,真如万刃加身,片片凌迟。
他揪着心口,抽搐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似乎是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便倒在地上,大笑道:“便是这么点折磨,便想让我供人驱策?怎么不把当年的地心火炉、抽魂炼骨的本事用出来?”
落九天没有去同冥绛答话,只是看向莫清尘。
莫清尘哭丧着脸,他刚刚看的清楚,冥绛身下的雪,已经被他身上流下的血水染成了红色,一定很疼很疼!
猫科动物虽然是猎手,是顶级捕猎者,可也不是虐杀狂魔。
更何况是折磨一个前几天还笑语温柔,跟猫聊天的人?
这哪里是在折磨冥绛?分明是在折磨猫!
莫清尘朝师祖露出救助的眼神。
落九天只当没看到,他朝冥绛问道:“当年你受过那么多苦,命都丢了大半。在地心洪炉中经历八十一天,心中可曾对你所做的事情,有过一丝悔意?”
冥绛咬牙切齿,哈哈大笑:“悔?我还有什么好悔的?我只恨杀的人不够多,我只恨,我不能裂天陷地,将这无用的天地,统统打个稀巴烂,让它们都去陪葬!”
落九天这才回头,对着莫清尘叹气道:“清尘,你如今,还要对这毁天
莫清尘咬牙,闭眼,横下心来。
他沉入识海,抓住同心结,念动咒决。
同心结飞快旋转起来,在同心结旋转的同时,冥绛的惨叫声,一阵接一阵的传来。
叫声凄厉,好像杜鹃啼血,白猿哀鸣。
莫清尘再也忍受不了,陡然止住。
他抬头朝着冥绛看去,只见他在雪地上已经滚出很远,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冥绛就扑到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莫清尘顾不得利刃雪片,朝着冥绛的方向跑去,落九天在他背后叫道:“小心!”
眼看的莫清尘跑入雪中,落九天赶紧挥手收了这漫天飞雪银刃,跟在莫清尘身后。
莫清尘一路小跑到冥绛跟前,只见那魔头扑倒在雪地里,衣衫头发上皆是结成冰的血水,本来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也已经阖上。
莫清尘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竟没有半点出气。
莫清尘想起他笑着对自已说“你放心,有我在,保证他们伤不了你!”
想起他身陷囹圄,明明是他帮自已,还说“不要谢我,我只是为了报答你陪我聊天”
想起他凑到自已耳边“我只不过喜欢毛茸茸的猫而已”。
莫清尘只觉得眼前模糊,啪嗒一声,一滴泪滴到了冥绛的脸颊上,又迅速的结成冰。
冥绛似被这啪嗒声惊醒,他睁开眼,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落九天叹道:“罢了罢了,恐怕这魔头没死,清尘你先哭死了!”
冥绛的眼神依旧有些茫然,他伸出微颤的手,伸到莫清尘身前。
啪嗒一滴泪,正好落在他的掌心。
他满脸惊讶,愣怔了片刻,竟将掌心送到唇边,伸出舌头舔了下。
冥绛似是不可置信:“你在……为我这个魔头……流泪?”
莫清尘转身抓住师祖的衣角:“师祖这个活儿我干不了……你找别人吧……我甘愿让出这浣羽峰的峰主之位……”
落九天叹道:“冥绛,我再问你,你可愿供我这弟了驱使?”
冥绛终于有些动容,他没有理会落九天,只是看向莫清尘:“你?就是……就是我要侍奉的那个人?”
莫清尘说:“我不是……我不行……你太恶劣了,我教不来
冥绛抿着唇,过了片刻,他这才看向落九天:“若是他的话……我可以答应,拜他为师,供他驱策三年。”
落九天轻轻松了口气:“那你可以离开这清心阵了!跟着你的师尊,走吧。”
说完,落九天就此一个人走入茫茫白雪之中,也不知去了哪里,更不知他在何处。
这片地界,忽然只剩下莫清尘和冥绛两人。
莫清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晌,才道:“师祖说让你跟我走,那你就跟我走吧。”
冥绛呆在原地没动。
莫清尘以为冥绛受伤严重,动弹不了,便伸手去扶他,却被他甩开。
莫清尘心中一惊,以为这魔头要反悔。却没想到,冥绛竟突然直直的跪在地上,叩首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你的……徒弟了!师尊在上,徒儿……奉茶拜礼。”
莫清尘说:“也……也不用这么正式……”
“用!”冥绛坚持。
“可也没茶啊……算了吧,我也不是你正经的师尊……”
冥绛捧起一捧雪:“无茶,有雪。师尊请受徒儿拜礼!”
莫清尘无奈。他已经见识过这魔头有多顽固,不敢在这种小事上违拗他,只得由着他,吃了他奉上的一捧雪。
吃了雪后,冥绛终于露出一个笑。
莫清尘道:“还笑,满脸是血,笑起来渗人的很!”
冥绛醒悟道:“师尊说的很对。徒儿走在前面,给师尊开路……这样师尊就不用看徒儿的血脸了。”
说着,冥绛便起身走到莫清尘前面,拿出饮血枪,将满地荒原大雪扫开,荡出一条平坦大路。又使了个法咒,凭空变出一双鞋来,奉到莫清尘面前:“师尊光着脚,定然很冷……暂时穿着,暖暖脚罢。”
莫清尘受宠若惊,接过冥绛变化出来的鞋了,穿上了。果然舒服暖脚,十分妥帖。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顺着这条冥绛开出的路缓缓而行,一路无话。
两人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走到绝情殿的殿门处。
眼看的快要走出这片雪地,莫清尘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问:“你……你开始不愿意……怎么,怎么后来就愿意了呢?”
冥绛声音沙哑,头也不回:“因为……因为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为了我这魔头落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