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与东荒相隔千山万水,路途遥遥,就算是用以飞舟代步,都需要在路上耗费几个月的时间。
可是如今东荒危机就迫在眉睫,等到飞舟抵达,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因为这个原因,望山宗不惜代价,开启了前往东荒的传送阵法。
传送阵涉及到了一定的空间法则,耗费巨大且不稳定,只有底蕴深厚的宗门世家才能使用得起。
“望山宗真不愧是老牌宗门了,连传送阵都舍得打开。”
“是啊,这传送阵一开,这耗费的灵石就如同流水一般,一条寻常的灵石矿脉都填不满这个窟窿。”
“啧啧……望山宗的家底还是厚啊。”
伴随着各种议论声响,望山宗长老从人群中凌空飞起,落在了其中一座山崖上。
山崖平缓整齐,像是被人用剑削去了一部分。
长老们按照玄妙的规律站于其上,口中念念有词,发出隐晦不明的咒语。
咒语从口中流出,化作了实体,推动着上空的太阳缓缓挪动。
就在太阳抵达顶端的时候,日光照耀在山崖上,隐约可见一颗颗光点亮了起来,璀璨如星子。
光点以环形围绕着山崖,形成了一个玄妙复杂的阵法。
在最后一颗星子亮起的时候,一道灿烂的光束冲天而起,直接将日月光辉都掩盖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下方的人口中发出一声惊呼。
随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半空中扩散:“传送门已开,半个时辰之内有效,各派弟子可前往东荒。”
话音落下。
底下的人纷纷抬头看了过去。
谢小晚立于人群中,抬手遮掩了一下过于灼目的光芒,也看向了山崖之上。
隔着遥遥距离,都可以看见山崖四周空间扭曲,浓郁的灵气荡漾。
在半空中,空间被撕裂出了一道缝隙,可以窥见其中时空乱流,星子湮灭。
通过空间阵法,北境东荒千里之遥,都化作了一眨眼间。
但是空间阵法开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持续时间也不长,故而没有成为修真界中的主流。
如今只有半个时辰有效,在场众人都不再迟疑,纷纷排列好队伍,依次进入阵法之中。
只见光芒一闪,就是一道又一道的人影被吞噬。
东荒妖族作乱,情况危急。
可能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但为了守住身后的大好河山,一眼望去,在场众人竟没有一个生出退却之意。
谢小晚望着一张张鲜活的脸庞,目光微微一凝。
原本他的想法很简单,结束东荒的战乱,南州自然便能安定下来,他也能少些牵挂地去游历渡劫。
可现在看到这一幕,他的心中好似多出了一些别的情绪。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队伍缓慢向前行去,谢小晚就被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他回过神来,身旁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原本谢小晚是与林景行一道的,可林景行身为望山宗新一代的首席,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和同门弟子在一起的。
而谢小晚无门无派,孤身一人,看起来略显孤单。
不过谢小晚倒也不在意。
最后就最后吧,慢慢来,不着急,反正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呢,足够宽裕。
就在快要轮到他进入传送阵的时候,前方响起了一阵骚动。
“传送阵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怎么这么快,不是还没到半个时辰吗?”
“不知道,快些进去吧!”
说着,其他人就迫不及待地冲向了传送阵。
不过这种行为越发加快了传送阵的消耗,冲向天际的光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
快要来不及了。
谢小晚的眉头皱了起来,也加快了脚步。
前方的人接连进入到了阵法之中,可轮到了谢小晚的时候,就差这么一点距离,传送阵上镶嵌着的灵石闪烁了一下,“砰”得一声迸裂了开来。
谢小晚:“……”
真就这么巧?
该不会就这么倒霉,只有他一个人进不去吧?
想到这里,谢小晚足尖一点,朝着传送阵掠了过去,想试着进去。
可是随着灵石的迸裂,传送阵已经开始失效,被强行撕裂开来的空间裂缝正在缓慢合拢,空间之力不停涌动,阻止了其他人的进入。
谢小晚就像是撞到了一层透明的薄膜,怎么也进不到传送阵法之中。
一旁,正在主持阵法的长老奇怪地说道:“还没到半个时辰,不应该啊……难道是阵法出错了?”
“也可能是我们预估错了阵法的时间。”长老说着,看向了谢小晚,“你进不去了。”
“对啊,算了。现在阵法不稳定,就算强行进入其中,也有遇到空间乱流的危险。”
谢小晚落了下来,衣摆轻轻晃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进入了阵法之中,只有他被留下来了。
只是他一个人没去东荒也还好,对于东荒的战局,一个人起到的作用极少。
但是,偏偏他的手上还留有半块“永镇”玉牌。
倘若就是因为这一块玉牌的原因,使得东荒上古妖族继续作乱,生灵涂炭,那一切因果都系在他身上,岂不是大为罪过了。
因着这点,谢小晚也不能放弃。
他凌空而起,想要强行进入阵法之中。
一道道丝线从指尖迸射而出,不让空间裂缝合拢。
不行。
还差这一点。
谢小晚的额发凌乱,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光束,与此同时,他身上的灵气暴涨,浓密的发丝也向着身后扬起。
可是这阵法就像是和他作对一般,不管怎么使劲,都僵持着不动,始终差这么一点。
谢小晚咬住了牙关,正要再试上一试的时候,天地间响彻了“锃”得一声,接着一道凌厉的剑光与他擦肩而过。
谢小晚全心全意都在与传送阵较劲,没有注意身旁的情况,只听见了“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裂了开来,随后他就感觉到了浑身一松。
还没等谢小晚看清楚情况,就先感觉到腰间一紧,被人拥入了怀中。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看到来人的时候先怔了一下,随后脱口而出:“你怎么也没进去?”
来人正是沈霁筠。
他没有回答谢小晚的问题,而是抬手又是一道剑光劈了下去。
正在合拢的裂缝又被剑气强行拉扯了开来,出现了足以让人通过的通道。
沈霁筠一手搂着谢小晚的腰-肢,趁着这个机会进入到了其中。
就在他们进去的一瞬间,阵法彻底崩塌,光芒也接连熄灭,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
空间隧道之中。
这里一片混沌,所有的一切都被扭曲撕裂,就连时间都不复存在。
而在这时空乱流中,有一条淡金色的通道,不知道通向何方。
谢小晚与沈霁筠就身处在通道之中。
一落到地上,谢小晚就拍开了沈霁筠的手,质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霁筠回答道:“我在找你。”
谢小晚忍不住说:“那万一真的错过了传送阵法,不能前去东荒了,该怎么办?”
一股无名火升了起来,“沈霁筠,你怎么这么儿戏啊?”
沈霁筠垂下了眼皮,十分痛快地说:“我错了。”
谢小晚:“……”
认错认得这么快,他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他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沈霁筠,你下次别这样了。”
沈霁筠看着面前的人。
大概是因为之前太过于慌乱,少年的额发凌乱,脸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意,一双眼睛更是水润莹莹,像是一颗饱满爽甜的……桃子。
沈霁筠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说:“下次……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谢小晚品了一下,才知道这话的意思。
因为他不在沈霁筠的身边,沈霁筠才到处找人,于是差点错过了传送阵法的时间。
所以……都是他的错吗?
谢小晚咬了咬嘴唇:“沈霁筠,你强词夺理!”
沈霁筠也没有辩解,低低说了一声:“是。”
谢小晚拿他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有些没办法,干脆转过身就走了。
沈霁筠跟在了少年的身后。
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了通道之中。
沈霁筠突然开口:“小晚……”
谢小晚侧过头:“什么?”
沈霁筠慢慢地说:“你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谢小晚:“?”
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他忍不住挑眉道,“怎么,你欠骂呀?”
就算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谢小晚的声音也还是清脆好听的,不像是在骂人,倒像是在撒娇。
说完了这句话,沈霁筠半天没有声音。
就在谢小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又听见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只是想听你说话。”
谢小晚下意识地说:“怎么,平时没听够吗?”
沈霁筠抬起眼皮,对上了谢小晚的视线,语气平静:“平时,你从不和我说这么多的话。”
谢小晚眨了眨眼睛。
有、有吗?
好像是有的。
平时他通常是不理会沈霁筠的,也避免与其过多的接触。
好像……两个人之间确实没说过什么话。
可是话少归话少,也不用摆出这么一副寂寥的样子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欺负人了。
谢小晚:“你……”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到脚下一阵猛烈地晃动。
回过头一看。
身后的隧道正在崩塌,崩塌速度之快,眼看着就要蔓延到面前来了。
空间隧道要失效了!
“快跑!”
两个字脱口而出。
沈霁筠的速度比谢小晚更快,他一把拽起了谢小晚的手臂,朝着出口而去。
一阵劲风吹了过来。
谢小晚眼前一花。
他看见时空乱流,看见无数流星飞逝,还看见沈霁筠冷静的脸庞……
出口近在咫尺。
同时时空隧道也彻底崩塌,不留一点痕迹。
他们之所以能够在空间中穿梭,靠得全是时空隧道的保护,若是隧道消失,霸道的空间乱流足以撕破世间最坚硬的东西。
就连沈霁筠这般的修为,在空间乱流中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在这种危机时刻,谢小晚想得格外的多。
先是传送阵失效;然后又是时空隧道迸裂……这番事故层出不穷,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阻止着他们前去东荒。
难道是天意如此,设下重重阻碍不让他们镇压上古妖族?
他突然生出了一股感悟。
也是,人类主宰修真界这么多年,按照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也该轮到别人了。
更何况,天道视万物如刍狗,人或者妖并没有区别。
莫非这是天道的布置,天让他死他……
“小晚!”
谢小晚的思绪纷乱,一声清晰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他抬起头,对上了沈霁筠的目光。
就算是在这个时候,沈霁筠的眼中依然是沉静的,不见一丝惊慌。
谢小晚莫名地就安稳了下来。
天让他死,难道他就要死吗?
修真,本就是逆天之举。
天要让他死,他偏偏不从!
谢小晚生出了一股力气,朝着出口处靠近了过去。
还是不行……就差这么一点。
时空乱流席卷而来,而他们离出口只差一步之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谢小晚感觉到一股力道从身后拍来,将他推向了出口处。
他踉跄了一步,侧过头用余光一瞥,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沈霁筠的背影。
沈霁筠立在他的身后,直面挡住了空间乱流。
谢小晚的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吞噬。
等谢小晚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时空缝隙,身处在了一片荒野之中。
嘎——
一只秃鹫在上空盘旋,目光锐利地盯着下方。
下方的荒野广阔无垠,布满了砂石和骸骨。
一阵狂风吹来,吹得地上的枯草滚动,哗哗作响。
这里是……东荒。
谢小晚站在广阔的天地中,缓缓转动着脚步,抬眸看向了四周。
空间裂缝消失了。
等待了片刻,沈霁筠也没有出现在荒野上。
这一切都代表着,沈霁筠被关在了空间隧道之中。
空间法则神秘莫测,一旦落入其中,逃出的概率小之又小,唯一的下场就是被空间乱流撕碎。
谢小晚怔在了原地,过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他抬起了手,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玉牌。
翻过来一看,玉牌的正面刻着“山河”二字。
这不是他的那一块,而是在离开时空隧道之前,沈霁筠塞给他的另一块玉牌。
沈霁筠他应该是做好了出不来的准备,所以才将这至关重要的东西给了他。
他与沈霁筠的手上都留有一块玉牌。
只要拿着两块玉牌,不管是谁活着都可以。
而沈霁筠,将这生机留给了他。
谢小晚注视着这块玉牌,不知为何,心中闷闷的,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谢小晚原以为自己会毫不在意沈霁筠的死活,可等到真的遇到了这种情况,才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还是在意的。
他还是在意沈霁筠的。
谢小晚心中的某一根弦动了一下,连带着眼睫眨动,低声自语道:“怎么这么突然……”
他的声音被风声吹落。
这一切的发生都太过于突然了,突然到他都没做好任何的准备。
如果心里有了准备,就不会这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这么想着,谢小晚眼前的景象变得有些花,像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住了视线。
他又眨了眨眼睫,一点晶莹的水花落了下来,溅到了玉牌之上,晕开了一道痕迹。
谢小晚抬手抹了抹眼角,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道迟疑的声音。
“你在……为我落泪吗?”
谢小晚脚步一顿,猛地转过了身。
在这一片荒凉的景色中,一袭天青色的身影尤其的显眼。
他站在那里,笔直挺立,犹如一株青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