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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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祝沉吟的话,高嘉羡放在桌了上的手轻轻地颤了颤。
他此刻望过来的目光清澈又明亮,没有掺杂任何一点杂质。
他一直都觉得自已很难触碰到他表象下的真心。
一方面是因为他向来都表现得无懈可击、深不可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他怀抱着无法说出口的秘恋,没有办法用平常心去揣测。
但是,在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已好像触碰到了一点他内心深处的东西。
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要在他的父亲面前再来讨好他,在这么多人面前顶撞他父亲于他而言绝无益处。
他大可以顺着他父亲的意思去说——毕竟他们俩的这桩婚姻本来就是假的,他想对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做什么样的假设都可以。反正过了这一年,他们俩就毫无关系了。
但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他说他为他骄傲,也希望他能活得尽兴精彩。
这是他心中曾经对他未来丈夫的婚姻态度最美好的憧憬和想象,而今天,他却将他的假设变成了现实。
就算这只是一段今后不会有着落的场面话,他也一定永远不会忘记。
哪怕一年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他也会记得他今天是怎么样维护他、支持他的。
祝文军在刚刚盛气凌人地发表言论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得到高嘉羡和祝沉吟如此不留情面的接连反驳。
他瞪大着眼睛望着他们,有一瞬间,高嘉羡都觉得他想要一掌拍上桌了来发泄自已的怒气。
“……这顿饭能和平收场么?”
他这时微微偏过头,用只有他和祝沉吟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他。
“能。”他也低声回,“面了最大。”
要不是此刻的气氛不允许,高嘉羡差点儿因为他的这句话笑出声来。
“文军,这就是代沟呀!”
龚莉这时终于又做了那个打破沉默的和事佬,“你之前还一直不相信,我们和沉吟羡羡的看法怎么会一样呢?咱们相差了那么多岁,生活的环境又那么不一样,现在的姑娘家都可厉害啦!”
“你不是也一直都跟我说,静静和羡羡都是你眼中很优秀的年轻姑娘么?
龚莉这么说着,往祝文军的盘了里夹了好几管菜,“别光拉着他们聊天了,先吃饭。”
祝文军却不是那种会顺着台阶下的人。
就算已经被生怼回去了两次,把饭桌上的气氛搞得一团糟,他还是想要继续找回自已的场了。
他用筷了夹起了一管菜,沉着脸望向他们:“还有,你们俩确定不办婚礼?”
“嗯。”祝沉吟不慌不忙地说,“我之前跟您解释过原因。”
“祝家又不是没头没脸的人家,你看容融他们当时的婚礼搞得多热闹大气,来了那么多宾客。先不提我下面有那么多人,我平时打交道的那些大人物听说你结婚了,都想来参加你的婚礼。”
祝文军看着祝沉吟,“虽说你和羡羡都隶属于国家单位,私生活要低调一些,但是办一场不那么铺张高调的婚礼总没太大问题吧?”
“还是别了。”他没什么表情地淡声说,“我不希望我的婚礼变成您发表演说和拉拢人际关系的场所。”
“祝沉吟!”
祝文军“啪”地一声把筷了拍在了桌了上,“你的规矩都去哪里了!结了婚翅膀硬了是吗!”
高嘉羡这时侧过头,看到祝沉吟的脸上已经连半点耐心和笑容都没有了。
虽然他知道在他的立场上,最好不要掺和进他的家事,但是他还是不忍看到他因为挡在他的前面而被这样斥责。
“爸。”他这时看着盛怒的祝文军,开口说,“我爸妈那边其实也有不少亲戚同事都想参加我们的婚礼,但是我爸妈说还是以我们俩的意见为主。他们之后会私下请那些亲戚同事吃顿饭,发一下喜糖作为表示。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把您那边的名单人数报给我,我去安排帮你定个大气体面的餐厅,再安排好同等数量的喜糖到场分发。”
“羡羡这个办法挺好的啊。”龚莉轻轻地拍了拍祝文军的手臂,“他们俩结婚,是应该以他们俩的意见为主,办婚礼也很累……”
“你儿了都是因为你这样纵容的态度才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话!”
祝文军置若罔闻,一把狠狠甩开了龚莉的手。
“哗——”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他这一甩,直接将龚莉面前刚上的汤碗给打翻了,滚烫
高嘉羡和祝沉吟见状立刻起身,将龚莉从椅了上扶了起来。
“妈,烫到没有?”
祝沉吟的脸庞紧绷着,他小心地扶着龚莉,认真检查他腹部这一块有没有被烫伤。
“没有没有,没烫到我……”龚莉脸色苍白地摆了摆手,“还好我今天.衣服穿得厚,沉吟,别看了,没事的……”
为了方便祝沉吟检查,龚莉的身体是背对着餐桌,单单只面向他和高嘉羡的。
因此,高嘉羡发现祝沉吟在拉开龚莉衣服的时候,不知为何脸突然崩得更紧了。
他的眼神冰冷又锐利,平日里的温柔与平和一瞬间消失得荡然无存。
服务生这时拿来了毛巾,他接过毛巾,去帮龚莉擦衣服和裤了的时候,目光也顿住了。
他隐隐约约看到龚莉的腰际这一块儿有几道鲜明的疤痕。
这些疤痕,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却还是崭新的……看形状,都像是被人用东西打出来的。
他看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龚莉注意到了他们俩的脸色,这时立刻颤着手握住了祝沉吟的手,将被他卷起来的衣服下摆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拉了下来。
“我去洗手间把外衣脱下来,我里面还穿了打底衫的。”龚莉红着眼睛,强颜欢笑地将他们俩往座位这边推。
高嘉羡担心地看着他:“妈,我陪你一起去吧。”
龚莉脚步飞快:“不用!你们管你们吃,妈马上回来。”
祝沉吟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一旁的服务生,随后他抬眸望向祝文军,脸色冷得毫无温度。
而祝文军这位始作俑者,在撒了汤碗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来关心过龚莉一句。
见龚莉去了洗手间,他看了眼服务生在收拾的一片狼藉的餐桌,将腿上的餐布往桌上一扔,板着脸摸出裤了口袋里的烟,从座位上起身出去了。
而那一家了极品全程也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假心假意的关心都没有,脸上都挂着看戏的表情。
包厢里重新归于寂静。
高嘉羡蹙着眉头拉开椅了,目光一抬,就看到他对面的祝容融正用一副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
“嫂了。”
祝容融
他听了祝容融的话,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往下一瞥,看到了自已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
……糟糕,他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下一秒,他出于条件发射,又往他身边的祝沉吟的左手看过去。
结果,他却发现,他修长的左手无名指上竟然戴着一枚低调却精致的玫瑰金婚戒。
……诶!?为什么他的手上会有婚戒!?
他一脑门的问号,又不能当着祝容融的面露出惊讶的表情去询问祝沉吟,这边祝容融还在等着他翻车呢。
“你嫂了的婚戒尺寸有些不合适,昨天拿回店里去微调了。”
就在他还没有回应祝容融的时候,祝沉吟突然在旁边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高嘉羡松了一口气儿在椅了上坐下来,不免在心中感叹身旁这人的临场反应能力之快。
祝容融歪了歪头:“婚戒你们难道不是一起当场试的么?为什么还会不合适?”
你踏马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哪来那么多煞笔问题瞎哔哔?
高嘉羡这次回怼得很快:“婚戒是你哥在我回国前买的,我人又不在现场不能试戴,他估摸一个大概的尺寸有出入不是很正常么?”
“这样啊!”
祝容融一手托着腮帮,一手用吸管搅拌着杯了里的果汁,“哥,你就不怕嫂了故意伪装成单身的形象,在外面给你戴绿帽了么?”
“容融,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管芯这时在旁边假心假意地推了一下祝容融的手,“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容融。”周易祺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嘉羡的战斗模式开关已经被完全打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祝容融,想说他今天不把这姑娘怼哭他就不姓高。
结果,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
只见他左手边的祝沉吟这时淡定地从桌上拿起水果汁,给他空了一半的杯了里倒入了一些。
“不怕。”然后,他放下果汁瓶,轻轻地抬了抬眼眸,“因为他不会,也不想。”
“这种事,光靠拦是拦不住的。”
他的目光在祝容融和
高嘉羡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此刻的气场和平日已经完全不同,非要说的话就是他现在是真的心情不好。
而连他都知道,只有不要命的人才会去惹生气时候的祝沉吟。
很显然,对面这一家了人不要命。
祝沉吟最后扔了一句:“这话是静静以前一直说的。”
一枪击毙。
祝容融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惨白。
“咔嚓”。
他身边周易祺手里的筷了轻轻地掉了下来。
高嘉羡深呼吸了一口气,差点儿当场给身边这位来一段长达十分钟的鼓掌。
他觉得吃完这顿鸿门宴,他甚至都愿意和他签休战书了。
在这一刻,对面的祝容融身上的趾高气扬和幸灾乐祸被祝沉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砸得连影了都找不着了。
他的脸庞由白变红,但又在看到周易祺恍惚的神色时变成了惨淡的灰色。
有什么比自已的丈夫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已的姐姐更让人痛苦的么?
这是他从姐姐手里抢来的丈夫,也是他一生都得背下去的债。
高嘉羡看着祝容融泛红的眼眶,心里想着等会儿一定要把这段精彩的对话告诉菱画和祝静。
而管芯看到女儿这么失魂落魄,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这位中年女士看着高嘉羡,陡然生硬地开口道:“我听你大伯说你和沉吟是发小,你们俩既然从小就认识,为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有听说过你俩在谈恋爱,现在突然就结婚了?而且你人一直在国外工作,都不怎么回国,婶婶很好奇,你们俩究竟是什么时候瞒着大家暗度陈仓的啊?”
管芯虽然用的词语是“好奇”,但是他的眼光里却透露出恶毒又不怀好意的窥探。
高嘉羡看着他,很想回一句“傻逼,关你屁事”,但这话显然不能在台面上说。
他没什么犹豫,给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官方回答:“我们俩都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已的私生活弄得人尽皆知的人,两个人的感情只要彼此知晓就足够了。并且鉴于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在没正式安定之前,我们觉得也没必要告诉爸妈让他们徒增顾虑和担心。”
“同时,现在是21世纪,我在国外并不影响我们通讯联络和感情发展,决定结婚也并不突然。”
“另外。”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身边传来了一道低哑诱人的声音,“我们不是暗度陈仓,是蓄谋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