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酒驾着飞行器,离开了摩萨塔监狱,来到之前她和单天约定的地方会面。
可是,当她到了那里,却只看到一架孤零零的飞行器停在原地,飞行器的出口还是打开状态,她赶紧跑进去,没有在驾驶舱里找到单天的身影。
与此同时,她看到了仪表盘上被射中的几枚弹孔,单天的通讯器被丢弃到了地上,被人踩坏了。
这里一定发生过打斗。
单天是被什么人袭击了吗?
这个念头跳进沈酒的大脑,她的脸上出现了慌乱的表情,还没散去的迷雾飘进机舱内,仿佛预示着眼前的状况,云里雾里一样。
单天是被偷袭者制服了带去了哪里?
还是说他逃走了,逃进了这片废土的迷雾里,正在想办法跟她取得联系。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没有通讯器,无法联系到她,那就只可能往她之前所在的地方——摩萨塔监狱——赶过去。
沈酒抱着试试的念头,打算再回去摩萨塔监狱那里。
可是二阶森怎么办?
她回到刚才的飞行器里,将绑在乘员座上的二阶森头上的头套摘了下来,一下子从黑暗进入到光明,二阶森接触到光线的眼睛被刺激出了眼泪。
“你是谁,王爵在哪里?”
两人是第一次见面,谁也不认识谁,二阶森从昏迷中醒过来没多久,还不知道摩萨塔监狱里发生的变故,看到眼前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女人,他发出了充满迷惑和带着一丝恐惧的疑问。
沈酒简短地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他把你交给我了。你已经不在摩萨塔监狱里面。”
二阶森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朝周围的陌生事物看了又看,想要反复确认这是不是真的,他还用手去触摸那些实体。
随着逐渐睁大浑浊的眼睛,他转向了沈酒:“我……离开了那里?”
“算你走运,躲过了摩萨塔监狱二十五年一次的大清洗。”沈酒说道。
“不,不,不……这不可能!”
二阶森仿佛是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不停否定自己的所见所闻,失了神智似的不停摇头,抱着脑袋蜷缩起肩膀。但是他确实不在那个阴冷封闭的监狱里,他仿佛闻到了干冷的空气里一丝元素复杂的泥土气息。
弥漫着水雾的空气,萧瑟的冷风,厚实黑色的冻土,冰冷坚硬的岩石,这些跟自然有关的一切物体,都让二阶森感觉到了自由的气息。
他出来了。
他真的出来了。
阔别已久的陌生气味强烈地刺激着大脑皮层,使得二阶森脑海中的想象变得更加的鲜明生动,他被封存起来的大脑,被砸碎那一层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外围,活泛了起来!
思维变得敏捷了!
感知能力将外面的气息注入他的大脑和身体,他正在逐渐复苏。
他停下了痛苦的呻吟,抬起大而专注的眼睛,看着沈酒,慢吞吞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兴奋:“我们现在在哪里?”
沈酒抱臂道,同时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精神状况糟糕的老头子,“摩萨塔监狱以外几十里远的一片荒野里。”
“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二阶森小心翼翼地请求道,脸颊不合时宜地红了红,仿佛自己提出了一个多么过分的要求一样,很是愧疚和不好意思。
在摩萨塔监狱里被关押了二十几年,他的人格和自尊完全被打压,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得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尤其是他的狱友们都是犯下过无数人命、茹毛饮血的暴力恐怖分子,像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科学家,从没伤害过别人,更别说杀过人了,他连保护自己都很难,只会成为其他人欺负和仇恨的对象。
“可以,但是你不要动逃跑的念头。”
沈酒看着眼前这位跟实际年龄相比苍老二十多岁的老人,他看起来比约翰森博士老了一个辈分,也没有约翰森博士那种自信和果断,二阶森如同一只受惊吓的小动物,刚从被长期关押的笼子里被放出来,一举一动都带着慌张和戒备。
她对二阶森的经历和他这个人并不了解,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被关押在摩萨塔监狱几十年,体验过这样一段生不如死的残酷经历,还能保持基本的人性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他脑子里装着的学术没有忘记。
沈酒想起在B5097牢房里的墙面上看到的那些涂鸦笔记,她相信二阶森的身体虽然被囚禁了起来,但是他的大脑没有,他还在监狱里记录着他的研究公式,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抄下来的短句,也许是他自己的造句。
——【我的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使我所爱的人得到幸福。】
——【两个相爱的人不应该有隔阂,因为他们的敌人是整个世界,一旦他们产生隔阂,世界会立即将其征服。】
——【让死人去埋葬死人吧,我们既然有生命,我们就应当活下去,而且要活的幸福。】
……
还有一句,沈酒在墙上看到,被写了很多遍,她不自觉地念了出来:“上帝要那些人灭亡,必先使他们发狂!”
“你读过《战争与和平》?”
正在鼓起勇气迈出脚步,走出飞行器的二阶森激动地回头,硕大的明亮眼睛瞪着沈酒,仿佛是遇见了知己。
“原来这是一本书上的句子吗?我在你的牢房里墙上看到的。”沈酒耸了耸肩,将他推了出去,
二阶森猝不及防地被推出飞行器,不,准确地来说,是被沈酒丢出去的,他不是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那就让他尽情看个够。
不仅用眼睛看,还让他一头栽倒在地上,摔在了坚硬的黑色冻土上。
看到二阶森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样子,似乎摔的不轻。
沈酒以为自己下手重了,把这个瘦弱的老头摔死了,走到他身边查看了一下,二阶森并没有昏过去,但是他做出的奇怪举动让沈酒觉得不可理喻。
二阶森竟然脸贴着冻土,用力地嗅着上面的气息,他的脸都被冻红了,手指冻得僵硬,却根本毫不在意,依旧在表情痴迷地用身体接触大地。
他舔了几下地面,仰起身子来,张开嘴,用舌头去接天空中飘下来的碎雪。
“是雪!天呐!我尝到了所有的味道!”
他在迷雾中放声大笑,像一个第一次见到下雪的孩子,兴奋极了。
沈酒站在他身后,微微眯起眼睛,示意他站起来,“尝过自由的滋味了吗?”
二阶森回过头去,脸色顿时变了,前一秒的兴奋和快乐全部消失了,表情惨淡的比周围的迷雾还要消极颓废。
“自由”这个词,二十几年来,每一天每一秒,对二阶森来说都是一个诅咒。
这个诅咒是他自己设下的,没有人能够帮他解开,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打算解开这个诅咒。他已经做好了终生伴随着这个诅咒去死的想法。
“我已经告诉过王爵,不会帮他做任何事,他将我释放出来,是一件徒劳无功的事。”二阶森说完,十分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由于在冰冷的冻土上趴得太久,他的膝盖几乎被冻住了,使得他刚一站起来,就踉跄地再次摔了出去,趴跪在沈酒的脚边。
沈酒好像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二阶森神情痛苦地皱紧眉头,抱着摔裂的膝盖,身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
“……你还真是,顽固不化。”沈酒对这个脾气比骨头硬的老头子无言以对,打又打不得,随便拍几下他可能就会被拍死。
二阶森被沈酒扶回了飞行器。
沈酒让他坐在地上,查看了下他膝盖上的伤势,随便碰一下,他就疼得冒冷汗,她突然产生了不耐心的情绪,带着他就是一个累赘。
爱迪莱德提醒过她,二阶森不好被说服,看来他没有骗自己。
现在,她需要在寻找单天和保护二阶森之间选择一个,看这个老头的状况,把他单独丢在这里,很可能活不过一天。
而且,那些偷袭单天的人会不会再次出现呢?他们来到这颗死星的目的是不是也是摩萨塔监狱。沈酒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之前她看到降落的飞行器也许是黑星组织的,那么他们来营救龙科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就在她思索之间,外面传来了枪声。
沈酒掏出武器,来到出口,看见了出口处的机身上多了一道子弹痕迹,这颗子弹是从迷雾中射出来的,显然有人发现了她们的存在。
此地不宜久留。
沈酒回到机舱,发现二阶森正用惊恐的眼神盯着她,向她暗示性地摇头,这说明飞行器里被人潜入了,是在什么时候呢?
她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懊恼和愤怒在这一刻积蓄在沈酒的胸腔里,她听到了那个人故意发出的脚步声,这次,对方是为了向她炫耀——自己已经入侵了她的地盘。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直到对方发出了戏谑的笑声。
沈酒身体里的杀意一下子全消失了,她回头狠狠地瞪向单天:“你这个混蛋,跟我开这种玩笑!”
单天胸口挨了她一拳,痛得捂住胸口,一边咳嗽,一边幸灾乐祸地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只是想确认是不是你。”
沈酒对他这种幼稚的行为唾弃无比,亏她还在为他的安危担忧,“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见她真的有些生气,单天收起了笑容,认真解释道:“在你去查看我们飞行器的时候,我发现了这架飞行器停在附近,以为又是那一帮人,所以上来瞧一瞧。”
沈酒问:“偷袭你的人是谁?”
“我抓住了其中一个,是黑星组织的人。”单天的表情变得严肃,眼神冷了下来,“不过那个人临死前告诉我,他们不是来营救龙科,而是要来送她去死。”
“什么?”
沈酒有些难以相信。
单天摸着下巴,眼神正在陷入回忆里:“龙科之前跟我说过,黑星组织自从她哥哥死了之后,失去了首领的统领,内部分裂成了几个分支。其中两个主要分支,追随龙科的人是以前跟随她哥哥的那批手下和兄弟姐妹,另一个分支的情况她没有多说,从她的话语里我感觉出来那个分支一直想吞并她的势力,还被某个有身份的大人物收买了。应该是这批人背叛了她,派人来这里杀她灭口。”
听完单天的讲述,沈酒觉得讽刺不已,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一旦内部的利益出现分歧就会出现自相残杀。
这个世界,无论何时,都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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