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好几天,伊莉雅突然发起了古怪的高烧,烧了快三天了也没不见好,前所未有的严重。
她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气息微弱,浑身没有力气,连喝水都要仆人喂进去,不再是那个活泼开朗、古灵精怪的小公主了,她整日躺在床上,像一个失去生命力的布偶娃娃,在梦里不停地说胡话,每次从梦中惊醒都会哭着醒来,浑身都是汗水,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
医生怎么都查不出病因,她既没有着凉,也没有吃坏东西,脑部扫描一切正常,唯独做梦那块区域的神经活动异常频繁。
华瑞医生只能给出一个荒唐的解释:“伊莉雅公主被梦魇缠身了。”
爱迪莱德听到这个解释,怔忡了几秒钟,发出一道彻骨的冷笑,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冰冷,根本不相信这是伊莉雅的病因。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所有人都担心王爵勃然大怒。
这几天,爱迪莱德被伊莉雅反反复复的病情折磨得心力交瘁,他取消了所有政事商议,闭不出户,守在伊莉雅的病床前,等待她的康复。
这个孩子一直都很健康,很少生病,尤其是像现在这种发烧几天几夜还不见好的情况,更是从未发生过。
而这一切,都是在沈酒离开后开始显现的病症。
爱迪莱德抚摸着伊莉雅憔悴小脸的指尖,微不可微地轻颤了一下,伊莉雅额头上的温度比几个小时前又烫了许多。
孩子的身体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可是爱迪莱德却无能为力,无法为她分担这些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梦魇作艰难的抗争。
“父亲!父亲!”
伊莉雅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她睁开惊恐的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扑进了爱迪莱德宽敞坚实的胸膛里。
她的银色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爱迪莱德手指拨开伊莉雅小脸上的银发,垂下的目光中充满了心疼,看着孩子惊吓过度的样子,他心中流淌着一股苦涩的滋味。
“我在这里,伊莉雅。我的宝贝女儿。”
听到头顶传来温柔而低沉的呼唤,伊莉雅表情呆滞的脸庞向上抬起,她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看清楚了爱迪莱德那张充满慈爱的俊脸。
伊莉雅突然失声痛哭,紧紧抱住爱迪莱德,趴在他的肩膀哭诉:“父亲……妈妈死了……妈妈浸在水里……死了……我想把她拉出来,可是,可是来不及了!”
这几天,伊莉雅做的噩梦都是有关于沈酒的死。
昨天是梦到她被枪杀,子弹射进胸膛,无尽的鲜血从沈酒的胸口流淌下来,流满了她全身,她倒在血泊里,失血而亡。
梦境里的伊莉雅,就站在沈酒的旁边,看着她举起枪,对着自己的胸口开了好几枪,还有一次,是沈酒朝着自己的脑袋射了一枪,当场脑袋开花,血浆喷溅在后面的墙上,飞溅出无数的血点子。
伊莉雅无助地朝她大喊大叫,要阻止她自杀的行为,可是都没有用,沈酒一幕幕自杀的场景在她的梦里重现,鲜血不断地染红孩子的梦境。
每一个梦都是那么残忍,孩子面对在自己面前不断自杀的母亲,对她造成了强烈的精神冲击,伊莉雅要被噩梦折磨到精神崩溃了。
当时,爱迪莱德听到她的描述,尽管觉得不真实,但是伊莉雅痛哭流涕的祈求,想让他相信自己的梦是真的,让他去找沈酒。他知道,沈酒是绝对不会自杀的那种人,她的求生本能比任何人都强。
爱迪莱德一开始以为这是伊莉雅再一次的诡计,毕竟就在不久前,孩子暴露出了她隐藏起来的天赋,刺伤了一个成人,从守卫森严的王爵古堡内驾驶着飞行器逃走。爱迪莱德并不惊讶伊莉雅的能力,也不会因为她是个孩子而低估她的决心。
伊莉雅是从沈酒体内诞生的。
爱迪莱德对沈酒有多了解,就对伊莉雅有多了解。
所以这次,爱迪莱德克忍住了自己过度的担忧,他希望自己坚定的态度能够让伊莉雅明白,不要在他这里使出任何不诚实的手段达到目的。
但是,这并没有令伊莉雅的病情有所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这次,伊莉雅又做了个新的噩梦,梦到沈酒被淹死了。
“父亲,你要相信我!妈妈在水里面,很黑的水里面,她一个人漂在上面,渐渐沉了下去……她沉了下去!我看不到妈妈了!”
伊莉雅用力地摇晃着爱迪莱德的手臂,小脸挂满了无数的泪痕和汗水的痕迹,把刚才的梦告诉了爱迪莱德。
爱迪莱德轻抚着伊莉雅的头发,尽可能地安慰她:“孩子,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你以前不是也做过很多的梦吗?”
“可是……我从来没有梦到过妈妈死在我面前……没有人救妈妈,没有人帮我救妈妈……父亲,你去救救妈妈……”伊莉雅完全被这个梦吓坏了,不停地恳求爱迪莱德去救沈酒,哭到嗓子都沙哑了。
爱迪莱德听她哭得这么伤心难过,只是几天时间,伊莉雅的小脸就瘦了一圈,爱迪莱德的心仿佛被重重捶打,一阵阵的钝痛从心脏处发散出去。
“父亲,为什么妈妈要走,是不是你不让她回来?”
伊莉雅的哭诉揭穿了事实,爱迪莱德幽暗的眼底闪现一抹冷厉之色,他咬着牙,几乎能尝到嘴里溢出来的血腥味。
爱迪莱德把伊莉雅放回到床上,用一种半是命令半是安抚的沉稳语气让伊莉雅安静下来:“乖。你的妈妈,她必须要走。”
伊莉雅发抖着身体靠回枕头上,两只小手牢牢抓着爱迪莱德的衣袖,十分害怕他离去,她需要从父亲身上寻求最后的依靠。
闻着爱迪莱德身上令她感到安心的气息,伊莉雅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可是恐惧还在她的脑海里继续流淌,挥之不去梦魇里的场景。
她无声地流下一行的泪水,“妈妈还会回来吗?”
伊莉雅想起那晚三人睡在一起,伊莉雅做了有史以来最香甜的梦,醒来后她依旧靠在妈妈的怀里,妈妈抱着她正在熟睡,而父亲抱着妈妈,还有她的小熊。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夜晚。
爱迪莱德一边为伊莉雅拭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一边用一种平静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问她:“如果她不爱你了,你还愿意见到她吗?”
“她是我的妈妈,她为什么不爱我?”伊莉雅揉揉酸酸的眼睛,不理解父亲为什么问出这么一个残忍的问题。
可是父亲的眼神又是那么的认真,幽沉的蓝色眼睛里夹杂着难以察觉的一丝痛苦,灰暗得如同天上永远不会闪烁光芒的死星。
伊莉雅感受到了来自父亲身上的痛苦情绪,她主动去拥抱了爱迪莱德,靠在他的肩膀上,十分认真地回答:“她永远都是伊莉雅的妈妈,不管她爱不爱我,伊莉雅选择永远爱她。”
——不管她爱不爱我,伊莉雅选择永远爱她。
孩子的一句话,如一把巨斧劈开了爱迪莱德心里面的那座冰山,随着滔天的巨浪,破裂的冰山沉入漆黑的海底,万籁俱寂。
爱迪莱德来到门口,克罗听到他走出来的脚步声,转过身去,一抬头,便猝不及防撞进了他森沉骇人的眼神。
“伊莉雅梦见她溺死了,你相信吗?”爱迪莱德从沉思中恢复过来,眼底只剩下一片空蒙的落寞,他瞥向旁边,问克罗。
克罗无声地摇头。
溺死?
沈酒会溺死吗?
光这几天,他就从伊莉雅的噩梦里听到了沈酒的好几种死法,被刀捅死,抹脖而死,心脏中枪,饮弹自尽,窒息溺死……
伊莉雅是怎么会产生这么可怕又诡异的噩梦?
克罗实在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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