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语出关回到逍遥宗,“闵献”迎了上来,奉上一杯热茶:“娘子辛苦了。”
萧风语按住他的手:“我有什么辛苦的?”
“倒是你,我闭关已有两年,郎君你在逍遥宗可还好?有没有想我?”
正在两人互诉情怀之时,一位女子前来敲门:“闵大哥?我把东西给你带来了,开门取吧。”
突然造访的姑娘让屋内气氛凝固起来,萧风语死死抓住闵献的手,不给他动作,对着门外说:“进来!”
那姑娘听见萧风语不带感情的声音,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推开了门,向她行礼:“蓝柒给真尊请安!”
萧风语看见她手里拿了一摞什么东西,用棉布小心包裹着:“东西放下,退出去!”
她没有率先打开包裹,而是质问闵献:“这是里面什么?”
“我托她带的话本子,解闷用的。”闵献想把东西接过来。
谁知萧风语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使出法力,把它燃成灰烬,扬了。
“解闷?”萧风语横眉怒视:“这逍遥宗有万国之大,风景也不知比凡界好了多少,你有什么闷需要解?”
“风语,你知道的。”闵献虽然心痛那些书,但还是舍不得对萧风语发脾气:“我不喜欢到外面去,我一介凡人,别人问起时,我实在不好介绍自己的身份。”
“有什么不好介绍的!就说你是我萧风语的夫君又如何!”
闵献很为难,很不愿意说出口:“这样他们会用奇怪的目光看我,仿佛,仿佛我是你养着的小白脸。我不愿意这样。”
“哦?”萧风语闭了闭眼:“所以你让那奴婢叫你闵大哥。”
“风语!”闵献不想听见萧风语伤人的话。
可萧风语没有停下:“你算哪门子大哥!要不是我灵丹仙药给你用着,你一百多岁的年纪,早已容貌衰败化作黄土,你哪来的脸面做别人大哥!”
“萧风语!”闵献也发了火,她的话真是直往他心窝上刮:“我没有求着你给我用!”
“三十年前我和你说过什么?我情愿自然去死,我愿意到逍遥宗山下的村庄去终老!我不想你看见我满头白发,身体衰败到连至宝都留不住的那一天!”
“可你呢?你一直在拘着我!”闵献痛苦地闭上眼睛:“总有一天我会死,风语。而你,安安心心地求你的仙去吧,不必在我身上再浪费精力。”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萧风语死死盯着他的眼:“当初是谁答应跟我来的?”
……
终于,曾经的眷侣成了怨偶,互相指责。仙凡之别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你现在杀了我!”闵献怒到极致。
“我以为我不敢吗!”萧风语攥住他的脖颈,慢慢收紧,眼神里毫无怜惜。
感觉到濒死的痛苦,原泽从闵献身体里清醒过来。刚刚那一瞬间,闵献的回忆带他观看了这对伴侣这些年相处的时光。
他试图掰开萧风语的手:“为什么不放他走?你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不是吗?”
面前萧风语把原泽丢在地上,任他显化身形,自己也变成了红衣的模样。
“你不觉得可惜吗?”萧风语说:“我和他那么相爱,相伴了上百年。上百年啊!”
“百年对前辈来说很多吗?”
“对我来说是不多。”萧风语说:“可却是他的一生。我……”
“不说这个了。”萧风语走向原泽:“你刚刚说错了,我们不是没有感情。我们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在。只是我很好奇,你竟然能清醒过来,没有陷在这些情绪里面。难道闵郎对我的情意不够深重?”
“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不懂你们之间的情情爱爱很正常。”
“是吗?”萧风语轻笑一声:“我不这么认为,让我来看看你的记忆。我不信我的幻境困不住你一个小孩子。”
原泽被她抓在手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施为。
萧风语竟然把他带回了独脚鸡山的茅草屋。
原泽看到了坐在门口摇蒲扇的慈祥老人。
“爷爷?”
原泽想跑过去,却又生生停下来脚步。
“不过去吗?”萧风语推了他一把:“去吧!”
门口的老人发现了凭空出现的原泽,但却丝毫没有觉得奇怪,热情地招呼他:“小泽,你终于回来了。”
“爷爷,你一直在等我吗?”
“你这孩子不会是饿傻了吧,爷爷不等你等谁。”老人说:“快洗手吃饭吧,做了你最爱吃的黑猪肉。”
老人的手似乎有温度,烫伤了原泽的手心,把他眼泪都熏了出来。
原泽清楚地知道这是幻境,是假的,但他却忍不住把思念诉之于口:“爷爷,你过的还好吗?”
“怎么老是说傻话,我能过的不好吗?”
原泽紧紧抱住老人,没有说话。
萧风语见状,轻扯嘴角,一挥手,原泽所处的场景又变了,时间来到了老人的弥留之际。
“小泽……”老人呼吸困难,大口喘气,他擦掉原泽眼角的泪水:“好好地活下去……”
“爷爷!”
原泽看见老人逐渐失去光芒的眼睛,慌了神,一个劲地往他体内输入灵力,可都无济于事。
萧风语出现在他身旁,蛊惑道:“你后悔吗?”
原泽蓦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冷静下来,声音哽咽:“后悔什么?”
“后悔救不了在意的人,后悔自己就算修炼有成也阻止不了死亡的脚步。”萧风语像是在对原泽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后悔遇见。如果不曾相识,分离就不会这么痛苦。”
她问原泽:“你明白上天入地也寻不到一个人的悲哀吗?”
后悔遇见?
原泽红着眼睛看向萧风语,试探地问:“无忧前辈?”
萧风语的神情僵住了,看向原泽:“无忧?我怎么会是那个傻子!”
“灵执,你这样说我,我要伤心了。”
蓝衣无忧伤心的表情突然出现在红衣灵执的脸上。
接着是紫泉不屑的神情:“比起无忧这个傻子,我更看不起你这个疯子!”
归隐淡淡一笑:“反正都没有意义,跟归隐我一同归隐去吧!”
萧风语的脸上如同风云变幻,不同的神情不断出现,都是她,又都不像她,最后破裂开来。
白光一闪,原泽出现在小山坡,漫山遍野都是随风摇曳的白花,白衣的萧风语盘坐在正中央。
“前辈现在又是谁?”原泽来到她身前,拔剑相向:“要如何才能放晚辈出这幻境?”
“我就是萧风语,”萧风语微笑:“你已经不在幻境里了。”
原泽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李霜他们,不太相信萧风语的话。
“这里是忘情宫后山的噬情花海。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所以把你带来了这里。”
“再多的困惑都没有我的同伴重要,我现在只想见到他们。”原泽说。
“那就是我有一些事情想请教你。”萧风语变出一块蒲团:“坐吧,他们现在很安全,我会放你们出去的。”
“前辈有话请说,晚辈不敢当请教一词。”原泽无可奈何,坐到了蒲团上。
“你们肯定已经知道,我早就死了,你们先前所见是为七情六欲,而在你面前的我,也不过是一缕残魂。”
萧风语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一万五千年前,她出生在凡界一个小国的官宦之家。父亲是个县令,虽然母亲很早就离世了,也一直没有续弦。
闵献是县里一户富豪家的长子。两人的母亲是手帕之交,免不了指腹为婚。两家都默认了婚事,他们从小相处地也好,到了年纪就准备成亲。
谁知成亲那日,逍遥宗掌门前来,说她满月时,他偶然路过,测出灵根,动了收徒的念头。母亲舍不得襁褓之女,便定下来二十年之约。
母亲离世,父亲公务繁忙,竟把这事给忘了,直到成亲那日她才知晓这一段前尘往事。
“我这一生过的失败,在该修炼的时候,舍不下和闵献的情缘;本该好好经营这段感情的时候,又尝到了修行的乐趣,弃他于不顾。”萧风语平静地说:“我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得不到。最后他离世了,我仍旧耿耿于怀,道心崩殂,辜负了师父的厚望,也辜负了闵献的情意。”
“无奈之下转修无情道,还特地找来了这噬情花,却到临死之前都参不明白。”
原泽听她说完,紧皱眉头:为什么要这么,别扭?
“前辈想问什么?”
“我看你年纪轻轻,在幻境中却能清醒,不受情感所惑,想问问若你处于我的境地,会怎么选择?”
“我并没有不受情感所惑。”原泽说:“晚辈只是明白,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只能释怀。”
“情爱之事我不懂,但在幻境中看前辈为闵前辈磕破脑袋时,我以为你会为他留在凡界;可你们却又一起去到了逍遥宫;当我又以为你们感情破裂会各自安好时,又苦苦纠缠在一起。”
“前辈为什么要在今日纠结明日的事,又放不下昨日的事?”原泽说:“就像我离世的爷爷,我不会想着若他还活着该有多好,因为我想也没用,爷爷也不会活过来。哪怕世间真的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现在也已经晚了,他早已化成了尘土。”
“在我看来,若觉得自己是无奈才转修的无情道,那么一开始就注定修不成吧。你如此不喜一件事情,又怎么能成功呢?”
“就像现在我决定留下来听前辈讲述,那我便会好好的听,不会想你不放我走会怎样,因为那是你不放我的时候的事情。”
“原来如此。”萧风语说:“你真是乐安天命的一把好手!我是永远也做不到的,不怪我会陨落。”
乐安天命?原泽想:若是说自己听从老天的安排,不会去反抗,那就是吧。
他抬头看向无垠的青天:反抗是天命,不反抗也是天命,不管决定怎么样做,都是天命。
原泽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心境更开阔了。
“我没有疑问了。”萧风语对原泽说:“忘情宫的东西,你们都可以取走。”
“只是我没有什么合适的功法能够送给你,你应该也不需要。若你有什么想要的,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帮你……”
“多谢前辈。”原泽打断她:“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但还是让我和他们商量着分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