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杨毅终于被允许去法院复制案卷,正常情况下,那个时候,开庭都应该结束了。
法院还是正规得多,杨毅基本上没受到什么刁难,顺利地复制了案卷。回到办公室,他把手机里拍摄的照片打印了两份,直接扔给展鹏一套,整个下午,两个人分头看卷。
整套卷宗相对简单。控方的指控事实基本与起诉书如出一辙,但杨毅注意到,控方只取了张文峰的两份口供入卷,时间分别是1月7日和1月21日,上面分别注明是张文峰的第4和第9次讯问笔录。这与他掌握的情况不符,张文峰曾告诉他,至少前四次都做了无罪供述,而且特别指出了当天的日期,显然,控方隐匿了部分讯问笔录。
其它的证据方面,有警方的破案报告、枪弹痕迹检验鉴定、射击残留物鉴定、警犬技术鉴定、警犬鉴别情况证明、扫描电子显微镜分析报告、精斑检验鉴定、CPS多道心理测试鉴定等,除此之外,还有几份情况说明,另有现场指认录像及笔录。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杨毅先翻到了那份精斑检验鉴定,报告内容很短,证实在死者王某的阴道内发现精斑,经检测,精斑为本案另一死者王某某所留,也就是说,两位死者死前发生过性行为。
居然是无套!杨毅想起展鹏曾告诉自己,张文峰封山育林多年,但一直无果,莫非他的妻子想借种?但随即他就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诸脑后,认为自己无聊透顶,也许两人喜欢刺激,也许女人深爱那个男人……可能性太多了,那不是他要关注的。
杨毅摸起一根烟,塞到嘴角点燃,脑海里回想着张文峰对那个场面的描述。“我悄无声息地把车停在他们那辆车的后边,他们根本没觉察到,我熄了火,刚要打开车门下车,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前面那辆车还在上下晃荡……”
一个男人,在不超过五米的距离内,眼睁睁地看着一场车震,虽然没确切看到、但真切地感受着自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糟蹋,他会是什么心境?
“我实在不想看到那一幕,就没下车,直到他们消停了,我才下车走过去,敲了敲后排的车窗,他们俩吓坏了,乱作一团,我顺手拽了一下前边的车门,没锁,我拉开车门就坐到驾驶位了……”
张文峰坐到驾驶席上的一瞬间,后排的两个人在做什么?张文峰并未具体描述,只用了“乱作一团”这个词。合理的推测是,两个人应该试图分开,并用手边的衣服遮盖自己的身体,张文峰是否注意到了男人离开女人的过程,是否注意到了他们并未采取任何保护措施?如果他看到了这一幕,会否更受刺激?
杨毅下意识地吸吸鼻子,似乎闻到了当时车厢里的味道。假如恰好张文峰此时发现,自己的身下压着一把七七式手枪,他会做什么?
杨毅浮想联翩,房门却蓦地被推开了,他抬眼望过去,原来是展鹏大步走了过来,一脸愠色。一丝不安涌上杨毅的心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展鹏。
展鹏一直走到办公桌前才停住脚步,他双手撑住桌子,俯下身,眼睛直视着杨毅,压低声音说,“他妈的,那女人究竟想干什么,连套都不戴。”
杨毅当然能理解展鹏的愤怒,那愤怒源于对兄弟的痛惜,对兄弟家庭的痛惜。他斜睨着展鹏,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展鹏一愣,蹙了蹙眉,“不是——”
“不是什么啊?”杨毅哑然失笑,“你没觉得咱们俩都够下流了吗?”
“下流?”展鹏狐疑地看向杨毅。
“喏。”杨毅冲着桌子上的案卷努努嘴,展鹏低头一看,发现杨毅也正在看那份精斑检测报告,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讪讪地挠了挠头,咧嘴说道,“好奇嘛,看到卷里有那个,就看看。”
“那可不,”杨毅鄙夷地撇撇嘴,把案卷合在一起,笑道,“你看,多靠后的位置,咱俩竟然都先翻它,看来人性啊,真他妈没法说。”
“你少上纲上线就行了。”展鹏瞥了瞥杨毅,脸上的神情和缓下来,顺手摸起一支烟,在沙发上坐下。
杨毅吐出一口烟,打量着展鹏说道,“所以,你激动个啥?”
“那女人忒他妈不是东西,她可是有家的人啊,就算你出去胡搞,就那么不管不顾?这万一怀上咋办?”展鹏冷哼一声,“亏得张文峰常年封山育林,日耕不辍——”
“日耕不辍——”杨毅一口烟呛住了,眼泪差点儿出来,干笑了两声说道,“看你这词儿用的。”
“真的,差不多,”展鹏的嘴角也浮起笑意,“文峰确实挺努力的,为了要孩子也是拼了,就是后来知道媳妇儿出轨了,他一直想挽回,那事儿也没停。”
“没停——”杨毅重复着展鹏的话,继而促狭地咧嘴笑了,说,“你觉得张文峰现在会不会耳朵根子发烧?他怎么认识咱俩了呢,真是交友不慎。”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看着杨毅说,“慎不慎也没法子了,咱俩不念叨他,他现在还能指望谁?”
杨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忽然问道,“他们两口子这么多年没孩子,会不会两个人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啊?”
“那倒没听说,不能吧?”展鹏愣了愣神儿。
“你怎么那么肯定不能?”杨毅嗔怪地瞪了瞪展鹏,“我觉得张文峰备孕的年头和李东旭的有一拼了。”
“差不多。”
“这两口子可没少跑医院啊,张文峰他们是不是也去过?”
展鹏盯着杨毅,倒吸了口凉气,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假如是张文峰的问题呢,或者——即便没确诊,但女方私下认为就是张文峰的问题。”
“那又如何?”展鹏的眼中闪过不解。
“我也是看了报告才冒出这个念头,”杨毅吁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万一女人想借种呢?”
展鹏不可置信地望着杨毅,咬了咬嘴唇说道,“人都没了,你再继续替她开脱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替她开脱,而是分析各种可能性,”杨毅摇摇头,“而且是着眼于还活着的人。”
“着眼于活着的人?”展鹏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对,”杨毅沉吟一下,接着说道,“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张文峰察觉到这一切,某种程度上,心里也默认或默许了——”
“你疯了吧?”展鹏失声惊呼。
“不然他为什么会是那种反应?”
“哪种反应啊?”
“你告诉我,他抓了现行,没想干什么,只是想和那两个人谈谈。”
“对啊,他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杨毅咧了咧嘴,“但这反应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头啊。”
“那可能有他自己的想法呗,他挺喜欢他媳妇儿的,也许自己就忍了。”
“扯淡,”杨毅连连摇头,“我刚才在回想张文峰跟我说的那个场面,他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前面的车在上下逛荡,脑子里想象着车里的画面,他竟然能一直等到前边完事儿,才下车,上了前边的车,恰好他坐的地方又有一把枪,恰好他能看见一个男人从自己女人的身上爬了起来,没准儿还恰好看到两人根本没带套——”
“然后呢?”
杨毅吞咽了一口唾液,喉结耸动着,看着展鹏面无表情地说,“假如那天晚上在河边,我上了你的车,手里又有一把枪的话,我一定会崩了你;如果王可指责我或护着你,没准儿我也会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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